走在大街上,看到卖月饼的摊点摆了一条长街,商铺打着中秋促销的旗号,锣鼓车队大喇叭在街道往复叫喊,洋溢着笑容的男女老少提着包装精美的月饼,果盒,我才想到故乡的中秋又到了。
随着年龄地增长,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与家人总是聚少离多,除非过节放假是不常见的。人,越是长大越觉得过节没啥意思。过节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休假几天,或者节假日加班能发两三倍的工资吧,人们都在为钱忙碌着。除此之外,节日形同虚设,在年轻的一代表现尤甚。这正如繁华热闹的长街为了庆祝节日而搞个大型演出,或唱戏或唱歌跳舞,老头老太太还爱看着消遣解闷,年轻人顶多瞥上一眼,便风风火火地去了网吧,ktv之类的。处在热闹的城市之中,我却热闹不起来,没感觉到如同电视里报道的大写特写的浓重的节日氛围。倒是故乡的中秋,特别是少年时的中秋更令人回味无穷。
故乡人把过中秋节不叫中秋,叫做过“十五”。对呀,中秋节不就在八月十五这一天吗?月圆人团圆是人们的心之所向,而不回家的也只能看看异乡的明月,念叨着“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古诗,遥托明月千里寄相思了,咀嚼着故乡的味道。小时候,每年开学几周后,我就急着问妈什么时间过“十五”,妈便唠叨着“今天是阴历哪一天,再过多少天是八月十五”。听了之后,我便急忙用土疙瘩在木门版上记下日子,画着长长的道道线,扳着手指头数着距离“十五”的天数。妈知道我并不是盼“十五”的,也并不是为了看苍穹中的皓月,更不是为了一睹广寒仙子的花容月貌。她知道我是盼望爸回来,盼望爸所买的一包月饼和水果,炸糖之类的吃食。每次问妈“十五”的日子时,妈总是“咯咯”地笑了,我也羞涩地低下头,偷偷地笑。乡人说过节是过小娃哩。不错的,男孩过节就图个吃,图个鞭炮,图个热闹玩耍;女孩则喜欢穿件新花衣,这大抵是她们天生爱美吧。我想这是童年节日中最大的快乐吧。每当爸从山外回来,我总是兴冲冲地在回家的路口等他,接过爸手中的行李包,翻着包包内的好吃的。那时,我最喜欢爸买回的黑糖馅的月饼,那种甜呀,甜到心里去了。至于炸糖,苹果,香蕉之类的,妈就把它放在竹笼里,挂在我够不到的高处,实行“计划经济”,统一分配,而她却舍不得吃。而今,月饼已是稀松平常,而儿时的月饼味道再也找不回来了,反而腻味了那种甜味。
故乡人回家过十五,并不是冲着节日团圆的传统而回家的。正如现在的我们,盼放假不是为了过节,而是回家看看爸妈,找找家的感觉,平常却温馨。故乡在山区,海拔高,山大沟深,气候冷。过“十五”的时节,也是故乡扳包谷,种麦的农忙时节。我觉得“十五”是上天在农忙时节给农民的一个宽慰,一个小休假吧。地误一时误一年,农民丝毫不敢耽搁。赶不上节令,庄稼就没有好收成。扳过包谷的地里种麦,麦种撒得迟了,来年雨热充沛的三伏天麦子还青青的一地,耽误了收过麦子的地里的大豆发芽。一场秋雨一场凉,本应豆黄的时节而豆叶还绿意盎然,枝头高挂。所以,故乡人过中秋,顶多当天的午饭和亲戚朋友小聚一时,喝几盅小酒,也就各忙各的了。他们常常顶着“十五”的月亮,把肥硕的包谷棒子背回家,又和一家人熬夜撕包谷的苞叶,连夜用葛藤一捆一扎,挂到檐下和树上的木杆上。故乡的中秋夜是忙碌的,月亮是多么的圆,光是何其的亮,人们又借着这样的光明多赶出多少农活。中秋的夜晚,农家里升腾着烟囱里的火星子,啃着刚出锅的嫩包谷,聊着闲话,赶着农活,打闹着瞌睡疲乏,乐趣却也不比赏月的差。夜深了,房前屋后,一河两岸的昏黄灯泡还都亮着,中秋像是过年熬夜守岁谝闲传。
过节总有节日的计较,尤其是大人。刚订婚的人,女婿自然是要请未过门的媳妇回家吃饭的,公公婆婆当然要给儿媳妇一些“意思”。还有的女婿自然是除了一大包月饼,还有烟酒之外的“四色礼”看望未来的丈人丈母娘,小姨子,大舅子。这种礼数在故乡已成为一种风俗。刚订婚的年轻小伙子不经世事,过节没有请媳妇回家,或者没有孝敬老丈,难免会让人说长道短,给丈人媳妇留下不好的印象。八月十五的这天,在故乡的河边常常能看到,女儿拉扯着父母到自己家吃饭的,女婿请丈人到家团圆的。河边的路上,人像是春节拜年一样,红盒盒,红袋袋一拨又一拨飘过,爽朗的笑声激荡着叮咚的河水,吓跑了吐泡泡的鱼儿,惊飞了在树上栖息的鸟。“十五”这天,担担子换豆腐的,开车卖菜的也挤在人群里,吆喝着“换豆腐嘞,谁要豆腐?刚出箱的热豆腐”,“辣子,洋葱,西红柿,芹菜,蘑菇,便宜啦。。。。。。”而今吃的都不缺贵,吃的种类也越发多了,而在家过节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传说月亮里有座广寒宫,里面住着美丽动人的嫦娥和她的玉兔,人们便对美有了一种向往,对神仙寄托了美好的夙愿。“十五”的夜晚,烧香敬神。记得三婆是最爱敬神的。“十五”的晚上,三爷和其他人照常忙着撕包谷叶子,给明天要用的麦种拌药。三婆则从天擦黑就开始忙着敬神大业了。她砸核桃,炉核桃,剁碎了拌红糖,烙小小的核桃酥“月饼”,还给上面用天生的花模子植物,染上洋红点花,颇为赤诚。想想,那种核桃馍散发的酥香,忍不住的流着口水,那真是醉人。三婆准备就绪,不管他三爷的闲忙,便唤着三爷,“嗨,快把桌子端下来。”三爷嘟囔几声也就从上屋搬下八仙桌,放在月亮初升时最先照亮的地方。三婆急急忙忙从厦屋灶房端出盘子里盛好的糖馍。舀一碗粮食插香,虔诚地跪在地上烧香烧表,嘴里念念有词,三头一拜。我瞅着月亮升起的地方,等待着月光滑过树梢。遥望明月,过了一会,我问三婆“月亮都升起来了,她咋还不吃呢?”三婆说:“小娃多嘴,月亮爷早都吃了,凡人看不见。”说完便“咯咯”地笑了。我听了似懂非懂,只是两眼还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糖馍。家里若是不忙,我就掬着双手做个喇叭,大声喊着伙伴们的名字,呼朋引伴,“走,到土地爷庙拾炮走。”山沟里传荡着他们的应和,“来啦哦。哦号——哦号,哦号哦号,哦哦号。”一大群我们就一溜烟地飞向了土地爷庙。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捞些土地爷吃剩下的供果。现在我在想三婆给月亮爷说了什么呢?月宫里住的是嫦娥,怎么把女神也叫“爷”呢?倒是土地爷跟着月亮爷沾光了,也受了些人间香火。
三婆敬神的时候,也是故乡人上坟祭祖的时候。听同学说他们家乡过年时只在大年三十晚上送一次灯,烧纸祭拜。而故乡人则一直祭拜到正月初五,因为故乡人笃信神佛,敬畏祖先,希望祖坟出了风水,保佑子孙万万年。因而八月十五过节,故乡人当然忘不了祭告祖先,送些银钱,让他们也过个好节,在那里与周围的邻里团圆,庇佑后人。“十五”的月亮,“十五”的夜晚,山间沟垴,一河两岸,灯火明灭,鞭炮此起彼伏,烧化火纸,祈求保佑。乡人们就这样享受着节日的味道,重复着老一辈的人情世故。
如今明亮的月夜,却再也见不到像三婆一样敬月亮爷的人,只有很少的人在家给像三婆一样的人烧香烧纸,如同三婆往日敬神的虔诚。我在想月亮初上土寨子的树梢,会不会有人在月夜下种麦,撕包谷叶,谝闲传?会不会有一群像儿时的我,叫嚷着“哦号哦号哦号哦号哦哦号”的号子去土地爷庙拾炮。故乡的人啊,如今已经在城市的喧闹里睡着了,而月亮的银光还挥洒在故乡的这片土地上。
商山遗老
2013年9月19日农历八月十五
于山阳城关镇西河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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