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能给她幸福吗

周末，我在电脑前看小说，妈妈一直在通电话，她似乎恋爱了。她还没有嫁过人，虽然早过了出阁的年龄。恋爱是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我希望她赶紧嫁掉，一个人的生活太辛苦了。电话那头的人姓苏，妈妈让我叫他苏叔叔，我嫌拗口，就很没大没小地叫他老苏。老苏比妈妈大七岁，戴眼镜，是坐在写字楼里做设计的小资阶级。此人不太会笑，偶尔扯一扯嘴角，倒像是黑白无常的那种阴阴惨惨，看得我毛骨悚然。

苏叔叔曾经有过一个妻，后来绝症不治而亡，留下一个儿子。

第一次看到我，他挑了挑眉毛，转头对妈妈说，“你女儿戴眼镜蛮可爱的，像你。”

“你这叫闭着眼睛说白话！”我不客气地抢白他。

“我是睁着眼睛说的，”他不恼，和气地拍拍我的头，“走吧小悦，我们出去吃饭。”

回家的时候，我和妈妈站在公交车上，老苏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观望着汽车的离开，扬起道不明的烟尘。

“你觉得他怎么样？”妈妈忽然问我。

“不错的。你嫁给他，可能会幸福。”　没来由的，我加重了“可能”二字。也许我依然自私，就像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千方百计地阻挠父母再次组建家庭。那是因为我们太害怕失去，那些苦求而得来的幸福和爱，有谁会愿意将它分割？

我一瘸一拐的走到学校去，耳机里是王菲的《人间》。我发现，写字的人都是喜欢王菲的声音的。比如郭敬明，比如安妮宝贝。自从我爱上了写作，就爱上了她的空灵。刚进教室，丁小蕾就扯下我的耳机，凑过来说，“哎呀哎呀小悦你知不知道那个高二的男生童小初捅伤了人要去坐牢了呀这可是我们学校的大新闻呀。”晕。我一向很佩服她说话不加标点的本事。“你刚才说……谁？小初？”我半天才迟迟疑疑地反应过来。“小初？还真是亲密啊。嘿秦小悦同志我还真没看出来了嘿，快快招来，你跟那个小初是怎么回事儿？”丁小蕾一脸奸笑地靠过来。正说着，老师紧琐着眉毛踢着正步走进教室。让老师来结束这些纠纷吧……“同学们，安静了！这是早读时间啊，你们在干什么？还回头！你，就是说你呢……”

我挂了电话告诉妈妈小初的事，我说我要去警局看他。妈妈不同意，“那哪是小孩子去的地方！”警局离我的学校有七、八站路，我架拐一个人去不了。于是我想到了老苏。果然，他爽快地答应了送我，并没有询问妈妈是否同意。

我看着高大的围墙心里慌慌的，这里有股末世陈朽的气息。就像是白蚁吞噬木头的感觉。我止住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对老苏说，“老苏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他看着我的眼，耸耸肩，“随便你喽。”

我架拐进了大门。几个警卫看见我，走过来问我找谁。我结结巴巴地用手比画，“那个，小初……才进来的，童小初……”哪个警卫笑着看我慌张的样子，说，“跟我来。”我踉跄地尾随其后。少管所的院子冗长而繁杂，警卫问我，“你是他女朋友吗？”“不是。”“那是什么？”我想说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然而脱口的是：“妹妹。”

警卫告诉我，小初是被一场群架牵扯进去的。有个男氦受伤了，伤了他的刀据说是小初的。

我见到了他。他显得很憔悴，眼睛陷下去，面色苍白的不过依然干净好看，没有普通人在局子里的焦灼不安。

“怎么，妹妹跟哥哥没话说？”那个警卫打趣我，待了一会儿，出去了。

“我都知道了。”我低下头去。“你要好好的，小初。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对吗？你只是寂寞。”

“对的。”

我讶然地抬起双眸。

“那天，我根本就没有去。刀是我的，不过那把水果刀，我早就丢了。那天，他们一口咬定是我捅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你也够傻，居然……”我激动地嚷嚷。

“你该明白的。丫头。他们都有父母，有人牵挂，而我没有，我愿意为他们去顶这个罪名。”

“那我呢……我也不算吗……”我愣住了。“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慢慢地转过身，一级一级地挪下台阶。眼泪沉重地落下去，清脆地吻着冰冷的水门汀。

“我让你很失望吗，小悦？你不再是丫头了。”他安静的声音在我背后落幕，我想象着他难过的眼神，忍不住回头去看。然而拐杖在我扭头间一下子落空，我从第十一级台阶上摔下来。我都没有挣扎，既没有余地，也因为我心灰意冷的难过。就像仓促起飞而摔得惨烈的鸟儿。他的惊慌失措面容在我眼前一瞬而没。

有上帝的声音说，“醒来吧，天使在等你。”

阳光斜斜地刺入我的眼帘。我堪堪地睁开眼睛。几个护士背对着我忙碌。走廊上忽然传来尖锐的嗓音，“都是你！谁让你把小悦带出去的？！什么？她逼你你就同意啦？你平时的那些原则都到那里去了？告诉你，小悦就是我的全部！你不可以伤害她，你不要再来见我了！”那是妈妈。

“喂－－”我张口发出简单的音。

“哎呀！醒了呀！她醒了呀！”护士们颇为惊喜地叫到。我看了看床头手表上的日历，我已经昏了两天了。“吱呀－－”一声门开了，妈妈走进来。她好象苍老了很多。我到处找眼镜，想要把她看清楚，她的目光里隐忍着什么哀伤，不可名状。

“小悦，你好点了么？你可把我担心死了。“她绝口不提我的任性，只是安慰。

“妈妈，老苏他－－“

“不要再提他了，我们分开了，小悦。妈妈不要失去你。你就是我的全部。”

下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书。有人敲门。很安静很沉稳的节奏。推开门的是－－小初。“你出来了？”我笑了，很开心地问他。“是的。做了指纹鉴定，是胖乌鸦动的刀。”我愈发笑得开心，不仅为那个奇怪的绰号，也因为我听见有天使扑打翅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直起身体，想要下床好好看他。然而我身子竟无法维持平衡，险些滚下床来。我突然惊悚地发现，我站不起来了。是完全无法站起。

“你妈妈没告诉你吗？”“什么？”“你不能走了。”

我真的残疾了。我真的成了一个瘸腿的姑娘。我这一生都要依靠双拐来走了。我难过地低下头，心里一阵阵挖空似的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滚烫的，浸湿了我睡裙的襟。

“不要哭啊，小悦。”他在我床边坐下，将我拥入怀里，他拍着我的肩，“我会守护你的，我的小妹妹。你还有一个哥哥。”是的，我有了一个哥哥。他疼惜地拍我的肩对我说，“不要哭啊，小悦。”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望着我的眼，“上帝派我来检阅你的忧伤。”(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