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是秦家的小悦

现在我有了一个家。一个穿藕荷色裙子的阿姨领养了我。我第一次见到她为她指路的时候，就恍惚地差点喊她妈妈。在我第九年的生命里，我第一次有了个名字：小悦。这是个好听的名字。我是秦家的小悦。

我有一个奇怪而不凡的妈妈。她可以收养我这样一个残缺的小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她给我配了眼镜，我看着镜中沉重呆滞的面庞一度沮丧。妈妈的手帕之交问她为什么不我配隐形眼镜？她一脸幸福地对妈妈说：“看，我带隐形眼镜，没人发现我近视。”可是，有可以化解那种很高很高的度数的塑料小片吗？然而妈妈的话对我却一度安慰，“没关系的，我们家小悦带眼镜很秀气的。”

很快的，我入了学。我穿着白色的乖乖裙子，带浅褐色的暖和的帽子，让妈妈把我的口袋里装满了红色的小糖果。接连着的很多天，我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妈妈站在我的床边，她抚摸我的眼睛，不断地叹气。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梦境而已，直到那个夜晚的昭然若揭。一只手温柔地覆在我的眼上。我轻轻地眨眼，妈妈感到我睫毛的颤动。她俯下身子，梦呓般对我说，“小悦你好好睡，好好睡……”

“妈妈，那天在福利院里，你选中了我？”

“因为你像个寂寞精灵。上帝派我来检阅你的忧伤。”

我是仙女选中的孩子。

从上学起，我就开始很用功地读书。我几乎没什么朋友，没有人愿意和我这样一个从小就配着深度眼镜，不能快跑，不能跳，时时担忧着眼镜的女孩子在一起。他们嫌我丑陋、麻烦。于是我就这样孤单下去，读书读到很晚，很少说话，很少看电视。

学校是不给带零食的，然而我的口袋里塞满了糖果。我不贪嘴，也不是故意违反校规——我说过，我一直都是乖乖女孩。我只是害怕，害怕把手放进口袋里却是空荡荡的摸不着东西。我会把手很紧地攥起，狠狠地塞进口袋深处。我喜欢那种，手指被糖果积压的感觉，　一点都不孤独。

体育课上大家要练习跳马，我兰色九分裤的口袋鼓鼓囊囊的，我用力拉着衬衫的下摆，想要遮掩。轮到我了，我跑到鞍马前奋力跃起，我正在担心那些糖果们会不会跳出来，就听见旁边有人说：“咦，她带糖了？！”我一慌神，腿狠狠地撞到了木杠，姿势难看地栽下去，糖果也十二分热烈的天女散花。在周围同学的大笑声中，我发现我站不起来了。

医院的白被单上，我忍住疼痛，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绑得又酸又麻。妈妈站在一边叹气。

我要架拐上学了，在将来的三个月里。

那天我背着书包走进初三（1）班的教室了，有一群男生就像鸭子似的嘎嘎叫起来，“秦小悦是瘸子！瘸腿丫头是秦小悦！”女生则是嫌恶地避开，缩在角落里指指点点切切私语。我竟然没有伤心，然而我还是流泪了。我在想，如果小初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难受呢……是的，从那天起，我就再不曾亲近我的双腿了。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我在学校门口的花店挑选康乃馨。那些温柔细巧的花儿，没有霸道、严厉的气息，我想妈妈会喜欢。正在我付钱的时候，一群高二的大男生风一般地冲过来，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的钱夹。我张口欲喊，然而周围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我转身，正举步，却一下子立足不稳，我极力地保持平衡，然而我的腿不肯帮忙，就这样，我身体僵硬地摔倒下去。

蓦然地，我被一双手扶助了肩膀。那双手很漂亮，苍白的，有修长的手指，然而很有劲。我回头，是他。小初。他朝那边几个男生摆摆手，“兄弟们，这是我妹妹！给个面子，照顾一下啦！”他朝我黠慧地一笑，那边几个男生便把钱夹送了回来。我后来才知道，小初是他们整个初二的头。

“你还记得我的话吗？”

“什么？”

“我可以守护你的。”(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