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理塘】
睡梦中的仓央嘉措,被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听到小喇嘛的报讯后,他夺路狂奔。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拉萨街道,今天却象暗流涌动的松赞布江。一路逛奔、一路踉跄,心都急得快蹦出来了。令人不解的是,大雪纷飞的夜晚,月光却依然皎洁,星空依然璀璨。只是这般晶莹显得格外陌生,甚至充满邪恶。 往往悲剧的发生,上苍都会引来漫天乌云做帮凶,招至电闪雷鸣当走狗,月黑风高、雷雨交加、飞沙走石??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凶神恶煞,他们作犯的滔天罪行总会掩盖在黑暗之中。象今晚这般星河灿烂,如此明目张胆,甚嚣尘上的行径,难道是在说明,活佛的多情,惹来了上天罪不可赦的惩罚?
等到仓央嘉措赶到八角街时,大雪已然覆盖了血腥的画面,万籁重归俱寂,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依稀可辨。好像一切未曾发生,这般宁静着实令人不寒而栗。以至于凶神恶煞可以泰然自若地安置人马,把桑洁卓玛的尸体运往理塘后,象一缕青烟一样消逝于茫茫旷野。
悲痛欲绝的仓央嘉措,跪在雪地里,声泪俱下。他双手紧抓着一团团雪花,贴着滚烫的面孔。他不只一次的慰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然而泪水融化的雪花,冰冷如刀,无情地刺痛着他的脸庞,直捣心扉。真道是“桑洁卓玛情无限,仓央嘉措恨几多”。他恨自己名存实亡的权力,恨世人膜拜的他只是一个外表俊秀的木偶。昔日希腊可以为夺回美女海伦而纠集多国部队向斯巴达发动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终木马屠城赢得美人归。至高无上的雪域圣王,却戴着一具封建桎梏,连自己心爱的女人惨遭毒手都束手无策,还奢谈什么普渡众生?他恨不得被打死的是自己,至少在天堂里,他还可以遥看着凡尘中的姑娘,那个袅娜纤巧,娉婷玉立,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如“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女神。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轻轻一组文字,却是笔峰如刀,撕人心肺,道出了相逢隔世的悲哀和无奈,少年终于昏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他不得不接受事实,那个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的理塘姑娘,如今却与血肉模糊、烟消云散划上了等号!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人生一世、草木一生,谁何其不是匆匆过客?就是活佛也扭转不了这乾坤。多少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几番追踪逐迹,朝思暮想,到头来还是梦一场、泪一场。桑洁卓玛的死,令仓央嘉措万念俱灰,顿悟此生似历茫茫海,不观生灭与无常。从穷乡僻壤的神童,到雪域高原的圣王;从朝夕相处的默契,到深宫高墙的无奈;从别后重逢的惊喜,到阴阳相隔的悲凉。真是命运多舛,跌宕起伏啊。人道是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遥望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理塘,那一抹黄土,成了仓央嘉措内心无法承受之重,也是魂梦缭绕的断肠之所。
洁白的仙鹤啊\请把双翅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只到理塘就回。悲痛中的仓央嘉措浑然不觉,一场政治漩涡、一场灭顶之灾正向他袭来,他不仅将失去理塘“看看就回”的自由,乃至一切??
1705年 ,桑结嘉措意图毒害拉藏汗被发觉,引发双方战争。桑结嘉措战败惨遭处死。事变发生后,拉藏汗向康熙皇帝奏报由桑结嘉措所拥立的仓央嘉措不守清规,是“假达赖”,请旨予以"废立"。康熙帝准奏,决定将仓央嘉措解送北京废黜。
此行莫恨天涯远、为卿牵念欲成尘。踏出布达拉宫的那一步,仓央嘉措知道,这里已物是人非了,他无须回首,无须牵念。往事或喜或悲、或笑或泪,留待史书评述吧,一切与他无关。他的明天,属于天涯。他经过雄伟的念青唐古拉山,那山上的残雪,是谁不忍弹出的泪水?他经过湛蓝的纳木湖,那微波欲起的湖面,又融化了谁的悲伤?清冷的夜空下,或明或暗的一扇扇窗口,那执灯的人,都为一场等待么?有没有一种等待,象陌上花开,缓缓地开,悄悄地谢,年复一年地,只为一个又一个天涯?而天涯又在何处?或许,没有桑洁卓玛的尘世,无论他所在何处,都是天涯。
1706年,仓央嘉措在押解途中,行至青海湖时发生不测。是年冬天,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凄冷荒凉的青海湖旁,二十三岁的仓央嘉措毫不犹豫地饮下了拉藏汗备好的毒酒,圆寂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既然处处是天涯,还不如再转世,理塘也许会春暖花开。英俊的脸庞七窍流血,痩长的身躯向罪恶作最后的挣扎,他竭尽全力地睁着眼睛,他要看看这尘世最后一眼,他要铭记这一道似曾相识的月光,他要感触到那只洁白的仙鹤,那双壮实的翅膀,那轮东山顶上的明月,那百灵鸟般悦耳的歌声??
又一颗巨星硕落,他曾如日月的光辉。宗教的神圣、爱情的不屈、诗文的唯美、命运的无常,造就了一个传奇,一个二十三岁短暂人生却永恒的传奇,以至于后仓央嘉措时代,三百年来,无数善男信女、名僧大儒,都对他顶礼膜拜,奉为天神。然而,悲哀的是,仓央嘉措高贵的血统,注定了再转世,还是活佛,爱情对他而言,就象东山顶上的那轮明月一样,虽美好,却遥不可及。
或许,下辈子,纵然相遇,也是路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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