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就起风了,气候变得干爽起来,觉得有一些的凉了。
她两点二十分走出家门,下得楼来,转过一个弯,五分钟就过去了。她觉得喉里有什么卡住了,重重的哼了声,一抬头,见到他骑了摩托车,迎面开了过来,便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一些不雅,有些不好意思,只朝他笑了笑,低下头去。他的车慢慢停在了她面前,就开口问了:“上班哪?”一脸的笑意,在这天气里陡然是另一道阳光。她抬起头来对他点点头,说:“是啊。”然后就这样过去了。
初冬的阳光比较平和些,不那么热烈了。她一路走着,有一些模糊,就是这样,五六年了,不过都是这样不经意的见着,然后平淡地说几句话。但总在说话后,一路走着,还迷糊刚才的情景,太不经意了,疑心似乎并不曾见过面,不曾说话过话,反映不过来。她想:每次都不过如此,他会觉得她与别人有一点点的不同么?他待她与别人也有一点点的不同么?他似乎曾对她说过是不同的。
她与他有过两三回单独的见面,那也是六年里后两年的事了。
在那初冬夜里,并肩坐着,中间隔了一尺的距离,云淡风轻地说着话,只是一些关于人或社会的普通话题,偶尔提及他们自己,都是非常小心委婉的。十点钟时,他准时送她回家。她总是想:其实她不过是个任性的女子,他或许是个专制的男子,然而他们相处时,却是绝对的温和客气,仿佛一不小心,凝结在周围的一层薄薄美丽的气膜,就会破了一般。送至大门外,她与他说了再见,就走了进去。他不熄车灯,一直照着,看她长发飘戈一路走向视野的尽头。这时,她会停下来,转过身,抬手对他挥一挥,然后一转身,进去了。他的车也响了起来,且渐渐远去。不过是几回送她回家,都是这样情景,她觉得这是他和她唯一的缘分与默契了。至此对于这个动人的情景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多年来其实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贴心的话。
几年来都是这样的情形罢了,她想象不出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更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到底留有多少影子。
到了傍晚,她和母亲散步,回来的时候,恰好他迎面走了过来,大家都同时看见了。她意外一天竟两回见着,禁不住那快乐从脸上漫开来,爽爽叫他一声,他答了话,见她母亲在旁,不禁也朗朗叫一声:“阿姨,散步呵?”她母亲很是好的笑容,说:“是呵。”
许是因为她母亲的原故,她和他都觉得这与平日里有一些两样――到底声音亮亮的,象是亲切的朋友,且不那么局促了。
迎面过去了,他高大的身影风一样轻轻飘过,淡淡的留下一些影子,恍惚里,有什么在心里流动着。
风吹着,两旁的树的叶子开始转黄了,在风里一摇一摇的摆着,要脱不脱的,人力车在霓虹灯下来往不息。这生活,本来是这样平淡而已,有什么在心里流动着、恍惚着,就只留在心里了。
他们都以为,这就会是这一世的交往了。
过了一些时候,到了真正寒冷的冬天,十二月,在一个夜晚里见着了,彼此打了招呼,他问:“准备去哪呵?”她微笑着,并没有打算马上走开,向前移了两步,说:“不知道呢。”那神情有着与他共同商量的意思。他跟着走向前,继续问:“有什么好建议吗?”她略略的摇摇头,说:“你说吧。”他犹疑了一下,便说:“那――我们走走?”她静静说道:“好。”于是两个人顺着马路走着。
冬夜里的风很大,吹起她的长发,一拂一拂地在她脸上飘着。她看着静止的路灯,在寒冷的夜里吐着一圈圈的辉黄,两旁的树的枝干不停摆着。她吸了一口气,说:“真冷啊。”他说:“真的挺冷。”
继而他们走到马路旁边一处空旷的地上,这里大概是新开发的地,准备建楼之类用的,推平了,一片黄土。有一边砌了护墙,他们就在墙堤上坐着。抬头,就是无际的一片幽远的天空,天空里,还闪着几颗星星,遥远的,象梦一样。在这静静的天地里,暂时剩下他和她。
他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聊天了。”
她点点头,说:“很久了。”
他们还象当初一样,进入一贯的谈话方式,闲闲地说着一些关于人的思想和社会上的话题。有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凝结了一层静止的气膜,风都吹不破。
她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说:“许多话一直没有说,我知道,今晚不说,以后也不会说了。”他看着她,她侧着脸,眼里望着前方,脸上有着飘忽的微笑。他心里一动,问:“你想说什么呢?”她继续看着前方,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这些时间里,虽不是常常想起你,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想起你,都有非常孤独的感觉。”他怔怔地愣住了,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她说得很平静,声音也很小,却仍然象是凭空里亮亮地传进他心里,重重地响起来。他就这样看着她,有什么在他心里,把埋着的东西一下子打开了。半响他方说:“我一直以为,你一直这样淡淡的,每回见着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大着意我的,象是远处的风景,可看的,却是不能及的,我一直以为。”他说着话,有一点自言自语。她向着黑的夜空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应了,见她没说什么,忍不住问:“什么”她向他笑了笑,低下头去,说:“没什么,我想起你的时候喜欢叫你的名字,你只是听不见而已。”她说得小声,但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心里温热来,这是怎样的缘分呵,若是一早知道,一切是不同的,一定是不同。一直以为她是拒绝他的,原来……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水在涓涓的流动着,细细的声音缓缓的流进感觉里来,在这纯净的冬夜里,象首动听的音乐。
他说:“我们都是这样保守着自己的心事。”
她说:“这也很好,我们可以做永远的朋友。认识你那时我不过是二十岁,花一样梦一般的年龄。”
想起往年,他们都开朗起来,说起了初次见面的情景,后来又如何的情形,都不胜感叹。
他说:“记得么?你走进屋里来,仅是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再没说什么了。以后再见面,一直都是那么清高的样子”
她笑了,说:“你不知道吗?二十岁的女孩子,介备心很强的,没多少信心,就只能做个清高的姿态来。”
他意外她的直率,说:“有这样的说法吗?”
她不答他,也没有看他,继续说:“你更不知道,我一进屋里,见里面一屋子人,一眼瞧见你,我就想,这人气宇不凡,就入了眼里了。你果然也是气宇不凡的一个人。”她叹口气,说:“转眼几年过去了,都有了许多经历,早已不是当初了。”
风渐渐大起来,卷起了万千的情绪,吹起了一些美丽的又是伤感的情绪。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保持着温和而客气的态度。
十点钟时,他便习惯送她回家。站起来,要下一个斜陡的坡才到马路上,他伸手过来,牵过她的手,拉着她慢慢走下去。她不禁有些伤感,她本可让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生的,他是那种可带给你一生平安的人哪,如今她的手被轻轻握着,踏实、舒适、安定。可是她不能,不能因为片刻的感觉而用一生来回忆,于是下了坡,她便松开了手,和他并肩走着。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她并不觉得冷,只有一些结束的的释然,尽管有着无奈的意味。
来到她住处的院子门前,他这回没开车,却依然站在那里,与她说了再见,看着她向前走,一直走到视野的尽头。她停了下来,转过身,远远的向着他,双眼凝着莹莹的光,抬起手,用力对他一挥,仿佛也挥掉了关于昨日和今晚,挥掉了这黑色的夜。然后,走了进去。这熟悉的动作,这从不用约定的的默契,让他无限感概,此时此情此景,更别是一翻滋味在心头。
风里跌落了的玫瑰花瓣,艳艳的红色,极是美丽,却因飘落而更彻底。风里握不住份量,空自守候着最初即是最后的风姿、最后的感情。
这也没什么,他新近做了新郎,娶了妻,她呢,也将是不久了吧。她和他――多年来也不过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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