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浮沉思贤

发表于-2005年03月28日 上午10:33评论-2条

28岁的李征,是个大学讲师。和许多年轻人一样,他并不热爱手头这份工作。但他的现代文学课却吸引了许多别班的学生来听,尤其是女学生。因为,他的课像一场激情四溢的演讲,而且他长得不错,也不能说英俊,是很有吸引力,很入眼的那种。充满激情因为他还年轻。

九九年的冬天,他像往常一样步入阶梯教室,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围一条白色手织围巾,从容地开始他的课程。他整理好课本,刚一抬头,目光与前排的一位女生相碰,有点火花四射的感觉。这位女学生他从来不曾见过,而且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十分抢眼,外来又清纯得让人心疼。是男子见了多半都会回头的那种,李征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女学生叫孟颜。李征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出现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李老师,能和你聊几句吗?”刚步出教室的李征被孟颜叫住,他很是佩服她的勇气。主动与他搭讪的女学生他也见了不少,像这样第一次听课就这么直接的还是第一回。孟颜大方而自然地跟着他沿楼梯拾级而下,反是他有些不自在。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看过你在报纸上写的专栏,很有意思,尤其是对女性心理的认识很深刻,你好像与很多女生交往过,有女朋友吗?”这种问法对李征来说更是第一次,“还没有。我回宿舍了,改天再聊吧!”就这样,李征匆匆告别,留孟颜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瘦削的背影。

从此,孟颜总是有意无意地叫住李征,东西南北聊上几句。李征并不习惯这种交谈,甚至有些反感,但他是老师,总不至于失礼。他还是留校的老师,要升助教得看表现。因此,他总是刻意与女学生保持距离。可孟颜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她做人非常直接,从来不会在一件事上附加什么。对于一个追求她的男生,她自己都记不清拒绝过多少次,次次不留情面。

那一天,在食堂吃饭,这个叫杨东的男孩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食堂这么大,干嘛非得坐我旁边。我不喜欢你这种长头发的男孩子,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懂?”结果,几乎全食堂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学生们似乎一下子没了吃饭的兴致,倒是多了看热闹的好奇心。

第二天,我们的孟小姐就看到了短发杨东。说实话,从旁人的角度,杨东是非常帅气的,而且高大挺拔,放在哪里,都是一尊漂亮的雕塑,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这个自信屡败屡战。大学生活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是一次浪漫的实践。

孟颜几乎上完了李征的每一节现代文学欣赏课。对一个大三的学生来说,能够做到每一节课都不落下就是非常难能可贵啦!

很快,女生宿舍就传言校花孟颜爱上李征老师了。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比疾病至少快上十倍。没多久杨东和李征老师都有耳闻。从此,李征是避之惟恐不及,杨东却开始积极地上现代文学选修课。杨东其实很讨厌这位年轻的老师,但为了能与孟颜多见一面,也只好掩饰内心强烈的厌恶情绪。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这个奇怪的组合一直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的是李征老师与孟颜的话似乎多起来,由先前一两句变成后来的三四句。

两千年的暑假快到了。那天,孟颜特意穿了一条白色的吊带裙,掩盖不住的活力和美丽刺激着夏天的激情。这一天似乎特别地热,教室里躁动不安,吊扇的大叶片呼呼地转个不停,连投射在屋顶的阴影都散乱不堪。而李征依旧故我地尽情地演说着对闻一多先生的崇敬。他不知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一大块,结实的脊背隐约可见。

下课后,李征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脱下被汗湿透的衬衣和长裤,刚洗完脸,还没来得及檫拭就听到咚咚地敲门声,“谁?”无人应答,李征以为是同事,开门一看,竟是美丽逼人的孟颜,“我,你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孟颜已经进来了,“李老师,不会那么老土吧!你穿上衣服就是,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房间是不是和男生宿舍一样狼狈。你这里倒蛮整洁的嘛!”李征见对方并不尴尬,也只好强作镇定地开始穿裤子,就在这时,孟颜忽然转身冲过来抱住他。两秒钟的沉默仿佛一百年那样漫长,“李老师,我喜欢你很久了,无论你的文章,还是你……”

李征是个有些自卑而且孤独的男人,每到夜里,寂寞都会像洪水一样淹没他,他对突来的拥抱没有经验。就在他手足无措时,杨东也冲了进来,“你们……”“李老师欺负我……”孟颜窘得夺门而出。后来的事可想而知,校长迫于舆论的压力,只好开除了李征。学生们毕业的时候,也是李征正式离开这所学校和工作长达七年之久的大学的时候。

那个夏天,对李征来说似乎格外炎热。李征的父母都不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对李征来说是孤独的。但他一点也不沮丧,甚至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也没有反抗。他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份新工作安定下来。

这所大学的学生们像忘记功课一样很快忘记了这个平凡的故事。校园里又恢复了平静。学生们又开始习惯老先生慢条斯理地授课方式。

孟颜沉默了许多,刻意避开同年级的同窗。她开始专注于她的学业。一半是因为内疚,一半是因为第一次主动追求所遭遇的打击。她开始成熟。人或许真要心碎十次,才会拥有成熟的心态。杨东也不再纠缠孟颜,他接纳了一位一直对他存有好感的东北同乡。

转眼就秋天了。学生们像树忘记落叶一样忘记了那位叫李征的老师。而李征却无法忘记。他和一个刚踏出校门的大学生相比,除了年龄大一些之外,再没有什么分别。他所学的专业要找一份工作,在现实社会,相当困难,而且背着那样一段不太光彩的过去。他只好靠写专栏维持生计。口袋里的工资和积蓄买了一台电脑之后就空空如也。

写作是他唯一求生的能力。在x城,人们喜欢报纸,每一个清晨,你都可以看见行色匆忙的人群中许许多多手捧报纸的人,还有许多走来走去卖报纸的谋生者。因此,李征长期为一家女性报纸供稿,署名无争。就算再无欲无求,饭还是要吃的。他租来的房子再也没有从前的职工宿舍那般干净,臭袜子和方便面盒占领了房间空白的角落。李征很少出去,开始迷恋烟草,尽管烟草并不能真的麻醉神经。

走入社会才明白,原来谋生是如此艰难。当爱好变成一项谋生的技能,那爱好也不再是爱好。酒吧和夜总会倒成了最吸引李征的地方。长期的写作生涯让他变得孤独,一个人闷在三十平米的房间里,任寂寞疯狂地啃咬着他的心灵。因此,他爱上那个热闹而又互不相识的地方,而且还有酒。既然开始吸烟,那酒也是不能不喝的。

像往常的周末一样,李征一拿到稿酬就要犒劳一下自己。在的吧里,他拿着一瓶蓝带,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孤独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忽然,他看到一位衣着入时,长头发的女孩向他坐的位置走来,他四下一看,周围的人都去了舞池,“难道是孟颜?”他有些紧张。昏暗的灯光中,他们终于认出了彼此。“李征……”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你不是去了y城吗?”

这个女孩叫刘芳,27岁,三年前去了y城,一年后就回来了,是为了李征。

他们坐在李征的床上,背靠墙。刘芳注意到李征的电脑桌上摆着《月亮代表我的心》的各种版本,那是她最衷意的歌曲。

“我半年前因为一个女学生被学校开除,卖文为生,你呢?”

“桃花劫呀,难怪你的房间如此狼籍。我……结婚啦!”

李征先是一愣,可27岁的女孩结了婚应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是去了y城吗?”

“是啊,不过为了逃避那个追求我的老板,我两年前就回来了。可最终还是和他结了婚。”

两人沉默了很久。窗外渐渐落起雨来。清凉的风让这个夜晚格外清静。“这几年我一直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抱着一块船板飘在茫茫的水面上。我好像一块木头,浮浮沉沉没有方向,潮一起就飘了起来。”刘芳望着李征,熟悉的轮廓,充满诱惑的唇角,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无语。“还记得九六年的那个春天吗?”李征望着前方,似乎回到了那段时空,眼中注满了柔情。“当然!”刘芳终于开口了。

1996年的春天,是他俩相爱的季节。x城的树叶在冬天尽落,一到春天,就一夜之间黄绿黄绿,极美好的黄,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柔嫩。他们约好去郊外放风筝,结果一场大雨打落了他们的风筝,却成全了他俩的爱情。他俩紧紧相拥在一起抵御春寒,内心却暖极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个小小的屋檐成了他们内心永恒的圣地。

毕业后,李征留在x城,刘芳却被分到了y城。这份爱情并没有海枯石烂、生死不渝的壮烈,像很多大学生的爱情一样,很自然地被遥远的距离夭折了。刘芳在y城一年之中换了八份工作,结果被一家生意还算成功的年轻老板陈新爱上。这是一段不算美好的爱情经历,因为刘芳的心中时常闪现李征忧郁的眼神。在异乡的土地上,却常见到酷似李征的背影。外来她又不喜欢干冷的北方气候,终于又忍不住回到x城。不死心的陈新竟追到x城。

x城的冬天不下雪,湿润而温暖。刘芳只知道李征被开除,怎么也找不着他,反而被陈新的诚意所打动。在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她织了一条白色的围巾给陈新,其实她本打算送给李征的。她曾经织过一条一模一样的围巾给李征。而陈新就回送了一枚漂亮的钻戒。

很匆忙地,他俩就购房结婚了。陈新放不下y城的生意,刚一度完蜜月,就回了y城。从此,他们就过起了牛郎织女的生活。刘芳也打消了去找李征的念头。几千万人口的x城看似很大,原来却很小。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早已物似人非,却偏偏不期而遇。

在这样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他们聊着聊着,天就亮了。他俩都不知道昨夜的雨是何时停的。

在开门分别的那一刹,李征看见刘芳雪白的手腕上依旧戴着他送的白金手链。那可是他第一笔稿酬及一个月的生活费。“等等……”“什么?”“没什么?”彼此只是相识一笑,李征目送着刘芳消失在楼梯转角。从窗口望着刘芳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内心缺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有些事一旦放手,就往往意味着覆水难收。

在刘芳的帮助下,李征开了一间名为“浮沉”的水吧。可以喝酒,可以喝茶,也可以上网,因为在学校附近,所以生意还好。李征的日子开始充实起来。刘芳常常来帮忙,转眼就到了夏天。

七月初七那晚,水吧的生意特别好。外面却意外的下起雨来,刘芳知道今晚可能回不去了,她也不大想回去面对冰冷的墙。于是,他们也和来的情侣一样开始喝酒聊天,窗外的雨今晚下得格外长,也格外大,连大门都被风刮得劈啪作响。当送走最后一个顾客,他俩也喝得差不多了。刘芳和李征互相搀扶着钻进一辆出租车。红色的出租车像一条如水的鱼。

刘芳是第二次来到李征的卧室,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今晚也下着雨。你的屋子却比以前干净了!”这回是刘芳先开口。大约是酒精的作用,李征将头歪在一边。刘芳以为他睡着了,伸过手去抚摸那熟悉的轮廓。李征猛地一把抱住刘芳。刘芳很想抗拒,手臂却没有一点力气,彼此压抑太久的感情都需要释放。当窗外的雨渐渐转小时,这对情人也安静下来。昏暗的灯光中,他俩缩在床的一角。“你会后悔吗?”刘芳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望着窗外。此刻所有的话都苍白无力。他们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

后来再见面,双方都有一点不自在。刘芳来水吧也逐渐少起来。她的老公陈新打算回来休息一些日子。李征不得不到人才市场招个帮手。自此,一个叫文婷的湖南小女孩进入了他本来平静的生活。说她小,因为她长得精巧。

这个漂亮而精明的女孩使水吧的生意红火起来。李征就开始清闲下来,偶尔还提起笔写点东西。

一天,水吧来了三男一女,着装前卫。李征刚到包房门口,就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李征最恨这种事,热血一涌就顾不了许多,冲了进去,“干嘛欺负一个女孩?”接着就动起手来,酒瓶破碎的声音,肇事者的辱骂声,女孩的哭声,乱作一团。

“住手!”就在这时,冲进来一群年轻人,为首那个操着很重的外地口音的人大声喝道,“我叫文强,有话到外面去讲。别妨碍人家做生意。”文强一伙人把三个闹事者狠狠揍了一顿就走了。

“为什么不报警?”“老板,报警?他们还会来惹事的。文强是我堂哥,这一带还有点名气。”李征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乖巧的外地女孩。“没看过我呀!你在流血,快去医院包扎一下,这里有我!”“快去呀!还愣着干嘛?”李征觉得自己才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打这以后,他把水吧的帐目也交给小文打理。

刘芳那段时间和老公很恩爱,因为她觉得愧疚。当陈新发觉帐面上少了十六万,就问,“你取这么多钱干嘛?”“你不在,我无聊,赌输了!”陈新也没有再说,他内心也有愧疚。

就这样,他们过了几天安心日子。刘芳却发觉自己怀孕了。可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陈新,而是来到水吧。“怎么这么久没来?”刘芳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征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她注意到李征脸上的伤痕,“怎么啦?”“没事,摔的!”刘芳喝了一口啤酒,缓缓地抬起头对李征说:“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吧!”李征不置可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算了,说笑而已!”刘芳忽然觉得很失落。面对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她一时白感交集,千言万语化成无语。

陈新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时,欣喜若狂,一口气喝了五瓶红酒,可一点也不觉得醉。对一个幸福的人来说,酒精的作用是微弱的。

三天后,李征的水吧里响起齐奏版《月亮代表我的心》。李征一时热泪盈眶,和刘芳的往事像一首mtv一样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他找到刘芳的住所,开门的却是陌生人,“你找前任房主吧!她两天前就搬走了!”

李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个小区,又如何乘车回到水吧的。

“小婷陪我去唱歌吧!”

文婷自然开心。她自从进入这间水吧,就一直对老板的经历感到好奇。在她看来,李征是个忧郁的诗人,有一种文人才有的气质。她很想了解李征。这是李征第一次约文婷,对文婷来说是一个惊喜。

在包房里,基本上只听到文婷一个人的声音。她的歌唱得没有人长得那么动人。可对李征来说,好不好听并不要紧,他此刻最关心的是手中的酒杯。他很沉静,看不出悲伤的样子,连喝酒的姿势也非常优雅,仿佛真的在品尝酒的甘醇。文婷却以为李征正如痴如醉地欣赏她的歌声,于是唱得更加投入,更加卖力。但唱歌到底不是力气活,任她怎样用心,也打动不了这位正饱受痛苦的失恋男人。可当文婷唱邓丽君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时,却深深震撼了李征。李征的神情由起初的平静转为沮丧,竟流出泪来,泪水顺着面颊滑到他紧握的酒杯中,然后一饮而尽。幸亏包房灯光昏暗,文婷并没有注意到李征表情上的变化,她此刻正沉浸在一种自我营造的幸福感觉中。她甚至也喝了许多红酒。

凌晨三点,文婷扶着李征爬上了楼梯,打开房门。然后一起重重地倒在床上,文婷挣扎着起来想为李征倒一杯热水,却被李征一把拉住,“不要离开我……”文婷忍住内心的狂跳,俯下身去亲吻了李征的额头,被李征一把抱住,雨点般的吻落在文婷丰满的双唇上。文婷醉了,可能有酒精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李征的热情。

突然,李征像条件反射一样推开文婷,“我要刘芳,刘芳,你在哪里?”文婷一下子从甜梦中惊醒,看着床上躺着的暗恋的男人,一股羞愧从心底涌起,她疯狂地冲出李征的寓所。大街的灯光很暗,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第二天,李征很晚才到水吧,却发现水吧的门没锁,他惊奇地推开门进去。柜台的电脑不在了,继而发现水吧里的电脑已被洗劫一空。他很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报了案才知道公司存折上的款也已被提空。

爱情和事业的双重打击让李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个人呆在家里,脸上木无表情,屋里扔满了啤酒罐。出事后的第五天,李征才彻底绝望。警察也帮不了他。他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大哭了一场。哭过后反而觉得事情并不是太糟。他整理了心情,收拾好行礼,准备离开这个充满回忆和伤感的城市,起程回他的家乡z城。那里有他的双亲。

刚刚与父母相聚一段日子,就不得不面对非常实际的现实,李征得找一分工作。

亲切的z城对李征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这里有他美好的童年,一起长大的朋友。可是,李征非常害怕遇见熟人,因为大多数朋友都知道他留在x城,乍一见他,都会问起他的工作,他又不得不把那段伤心的往事重温一遍。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反复温习痛苦。

李征来到一家z城的大报社应聘编辑。找工作总是有一些忐忑,他踏进负责面试的负责人的办公室时,愣在当场。“你好!”负责面试的人倒先打了招呼,“你好!”李征尴尬的回应。面试的人是孟颜,那个害他丢掉教师工作的女学生。他也不知自己回了什么,似乎只有“你好”两个字说得最清楚。

他离开报社,来到街上,依旧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他甚至分不清这里是x城还是z城,两者的界线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他上了一辆公车,刚要落座,“先生,你还没投币”,这时李征才回到现实来。

孟颜是为了他才来到z城的。自从那件事后,孟颜内心一直很愧疚,她只知道李征的故乡在z城。于是,她一毕业就来到z城。她一直深信能在z城见到李征,只是没想到重逢是这样一种情景。

报社工作一直是匆忙的。他们很少讲话,即便讲也是公事。不过,同在一家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讲话的机会总是很多。李征心中并不恨孟颜,只是不想与她太靠近,毕竟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件不开心的事。而且,他根本不在意眼前这个曾经的学生,他一直被x城的那段经历困扰着。

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后,李征的伤口开始一点点痊愈。他开始重新振作精神,来面对z城的春天。z城是个江边的城市,和x城一样湿润而温暖。蛰伏了一个冬天的z城在第一缕春风吹进来时,开始欣欣向荣。

意外的是,这家报社竟辞掉了孟颜。她的离开对这家报社是个很大的变动,毕竟她已做了近一年的主编。李征起初并不在意,但他发现同事总是在背后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还私下议论。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终于得知孟颜是因为他发错的一篇稿子而被辞掉的。他很愧疚,从同事那里打听到孟颜的下落。再次相遇时,两人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为何不辞而别?”

“你会在意我的离开吗?”

“你不用为我的过错承担责任,害得自己丢掉工作。”

“你也曾因为我而失去工作啊!这下扯平啦!”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恩怨在一刹那间显得那样的苍白。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初杨东将我们的事告诉校长时,你为何不分辩呢?”

“你这回不是一样没有分辨吗?”孟颜低头一笑。

在这个春天,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在z城的大街小巷留下了他们的欢笑与身影。当李征把孟颜介绍给父母时,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李征的父母早就知道他是因为这个叫孟颜的女孩而丢掉讲师的工作的。尽管孟颜赔尽小心,依旧打动不了二老。

本来一段美好的爱情却因为父母的阻挠而多了一些阴影。无奈之下,李征和孟颜双双辞掉了工作,又从z城回到了x城。

x城的夏天虽然炎热,但别有一种风景。这个城市人杰地灵,四处都是美丽而清秀的女孩。尤其到了晚上,习惯夜生活的x城人就会出来躲避这个城市闷热的夏夜。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李征和孟颜在超市购物。不经意间,李征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刘芳!”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前面那个抱小孩的女士应声转过头来,真是刘芳。尽管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可她的美丽反而多了一份成熟的风韵。“真想不到,我们还会见面!”“这是你的孩子?”“是的!你结婚了吗?”“还没有?”这时,孟颜跑过来。“这是我现在的女朋友!”

原来,刘芳随陈新去可y城后,只过了一段不长的少奶奶的日子。很快陈新就因为公司负载累累而逃离了y城,他不想连累刘芳,却不知道刘芳其实并不在乎生活的富贵与贫穷。刘芳等了一年多,都没有陈新的消息,只好带着孩子回到x城,不曾想竟与李征不期而遇。

十一

刘芳与李征每次相遇都很意外,仿佛冥冥中自有某种牵引。每每见面都会给对方带来深深地振动。不见也就罢了,一见面总会发觉自己内心一些沉睡的东西迅速地苏醒过来。有一种情感一旦种下,遇着阳光就会发芽。

从此,李征四处借钱。可李征的性格注定没有什么朋友,何况是陌生的x城。

好不容易从父母那里借了两万元。孟颜看着日益消瘦的李征,心里疼却不愿露出来。毕竟他并没有告诉她借钱的原因。

像往常一样,李征那一晚很晚才回来,而且满嘴酒味。孟颜一句话也没问,眼泪却不争气地爬满了脸颊。把李征安顿好后,孟颜坐在床边,“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啊!我们一起承担!”也不知李征是因为孟颜的问话,还是因为酒醉,竟滔滔不绝讲起他与刘芳之间那个非常老土的故事。

李征睡醒已是第二天正午,醒来时看见枕边的提款卡和纸条。上面写着:“征,昨晚你讲了好多刘芳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里有我这几年打工存的三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刘芳一个人带着孩子确实不易。但请你答应我,让我们一起承担这笔债务吧!十六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也不可能一次性还清。我们可以慢慢还。早餐在餐桌上!冷了就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李征看着这张纸条,吃着冰冷的早餐,心里温暖极了,眼睛也早已湿润。

刘芳起初并不接受,但李征一再坚持。刘芳说,“如果我收下,能让你好受一点。那我只好收下。但请你相信我,我完全有能力负担儿子的一切开支。”李征使劲地点了点头。

从李征走出刘芳家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充实,他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重心。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债务有时也会成为一个人生活的意义。

十二

自此,李征不仅写专栏,还找了一份电视台记者的工作。尽管生活过得并不滋润,可来自内心的充盈足以让这两位经历许多曲折的年轻人感到幸福。

他们把每月收入的70%寄给刘芳的母亲,再请求刘芳的母亲拿给刘芳。他们知道若直接给刘芳,刘芳一定会拒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第二年的夏天,2005年的中国经济开始复苏,似乎一切都有好转的迹象。刘芳、孟颜和李征也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顺理成章地孟颜和李征成了小陈器的义母义父。小陈器和别的孩子相比,得到了更多的关爱。

也就在这一年,湖南的洪水泛滥,灾情严重,李征主动向电视台申请去受灾现场拍专访。孟颜苦劝无效,只好随李征一起来到湖南的w城。

洪水是没有感情的,它吞食了太多的家庭和太多的生命。李征和孟颜都被人类在灾难面前所表现的团结与勇敢深深地感染与震撼。

在重灾区的堤岸拍摄抢险的场面是惊心动魄的。战士们响彻云雷的吼声,洪水肆掠的冲击声,大雨拍打堤岸的回声构成人类史诗般的交响乐,用生命奏响的乐章比任何一个乐队奏出的都更加恢宏。

十三

李征与孟颜来到离抢险地较远的地方拍摄当地的受灾情况。忽然看到一个女孩抱着一只木盆从上游飘下来。事发突然,李征顾不得想太多,合衣跳进水里。他奋力游到小女孩身边,又奋力举着小孩往岸边游。孟颜在岸边吓呆了,连声音都喊不出来。李征仿佛进入了那个时常做的噩梦中,洪水包围着他,很快他和小女孩被洪水朝下游冲去,孟颜只知道随着他们拼命的奔跑,终于要接近岸边,可李征已有些力不从心,他用最后的力量将小女孩朝岸边推去,一个大浪汹涌而来,将小女孩推到岸边的一棵枯树旁,却将李征卷到了洪水中。他奋力挣扎了几下,口里进了泥沙和江水,开始呼吸困难,然后就一无所知,仿佛进入另一个温暖的空间,很温暖很温暖,他此刻看到满天的阳光,听不到声音,随着江水浮沉。

孟颜救起小女孩后,找人营救李征。这一切仿佛是场梦境,孟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随着救援小组四处寻找,在一望无际的洪水中,她根本不相信李征已经死了。

回到宾馆,她依然恍惚着,并不觉得悲伤,只是焦急,每隔五分钟就打电话询问救援组。直到对方对她吼到,“别再打了,没有找到,我们一直在尽力找,你放心吧!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孟小姐!”孟颜只觉得冷,浑身发抖。连续三天三夜,孟颜的眼睛都合不上,她生怕一睡着,就再也听不到李征的消息。直到第四天昏迷。

十四 

一周以后,孟颜终于接受了李征已死的事实。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养了李征救的小女孩,并为她改名李永念。

回到x城以后,他领了李征的抚恤金,并打算全数还给刘芳,她相信只要李征活着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李征到国外去了,这是他临走前一再嘱咐我还给你的五万块。拿着好好过日子吧!”孟颜好不容易忍住夺眶的泪水。

“你不用骗我了,三天前我就从电视上知道李征去世了。我们还是拿这些钱为李征买一块长生位吧!”

“可连尸体也没找着!”孟颜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于是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你们寄钱的事,我妈已给我讲了。我很感激你们。但真的不用了,我过得很好。这次剩下的钱留给他的父母吧!他为我付出太多太多了!”刘芳说这些话时出奇的平静,彻痛之后是深不见底的从容。

十五

w城是文婷的家乡。电视上播报李征死讯那天,文静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当“李征”两字传进她耳里时,她仿佛针扎一般站起来,手里的毛衣滑落在地。她确信是x城的李征后,一滴泪从眼里滑出,1/3因为忏悔,1/3是惋惜,还有1/3是感慨。“妈妈,哥哥欺负我!”孩子的话语惊醒了发呆的文婷,让她又回到现实。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场洪水夺走了她的丈夫,竟也夺走了这个她一生中唯一爱过恨过的男人的生命。可这种伤感在她心中也只有一分钟的停留。刚才滑出的一滴泪是她在丈夫死后都不曾流过的。这一滴泪的滑落对她而言,代表着一场记忆的死灭。“走,找你哥算帐去。”她抱起小女儿,走出门去。

十六

一个月后,刘芳带着小陈器来到李征的墓前。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对儿子说:“这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永远记住。”小陈器心里很疑惑,“这不是干爹吗?”可看到母亲那样认真严肃,他不敢反驳。

孟颜和刘芳将李征的遗物安葬后,孟颜拿着剩下的三万元乘船到z城找李征的父母。长江一直雨蒙蒙,雄奇的高山也因此神秘而凄凉,浑浊的江水周而复始的奔流不息。孟颜望着滔滔的江水,试图寻找着沉在江底的李征站在高高的讲桌上温暖的微笑。她忽然间想到李征留下的那本日记。她打开那本她从来不曾开启过的黑色的日记本,迎着船头的江风,看见日记的扉页上写着一首小诗:

《浮沉》

无休无止的奔流

无数回被船板撞得腾血般的白波

就在落下的刹那 碎成一片缤纷的浮沫

旋即便消失在那粘稠中各得其所

死亡来得如此自然

前一把浮沫便是后一把的魂魄

诚如生命体验后回旋在脑际的一丝灵气

看不见灵光留给你的心灵一点余火

我便把生命交付江水

让心灵有所依托

前面的死亡总是跟着后面的新生

我愿让生命撞击船板

碎成一片浮沫

在一次次辉煌的死亡中寻得超脱

并寻得下一次生命的复活

我的心灵已经飞去

我本属于这一片一片动荡的江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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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行人
文章评论共[2]个
行人-评论

自苦以来,有几个人是真正懂得情为何物!at:2005年03月28日 中午1:09

荆楚风铃-评论

好悲苦的男人!你怎么不让他过上好日子呢?遇到那么多女人,受了那么多苦,而后去是如此的结局,看了让人伤感,你是个忧虑而伤感的男孩。at:2005年03月29日 晚上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