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原来位于江西省景德镇二中对面市光明瓷厂边的油盐巷内。屋舍是由坯房改建而成的。因为国际华城(商品楼房)的需要,我们兄弟姐妹大树分桠地各自迁居了东西南北。而今当房门由木门换成了铁门防盗门且门锁又从单保险换成了多保险,尤其回答不上同一栋甚至同一单元的邻居的名字时,我就更想念大家共一院子一斤堂的弄巷。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弄堂里度过的!
虽然父辈也不知道为什么叫“油盐巷”,但是大哥大姐教会了我们在弄堂里跳房格、推铁圈、踢键球以及过家家、骑竹马等游戏——我们把铁圈从弄头推到弄尾把键球自堂内踢至堂外,然后在几盏路灯下捉迷藏……夏天的夜晚巷子通风,各家各户搬出竹床、竹椅子纳凉。也有的围在院子里的树下听瞎子唱曲或听老人们讲鬼怪的故事,吓得我们东张西望不敢乱跑。特别是七月半巷口墙角插香柱、烧纸钱,使弄堂中的烟火熏得我们毛骨悚然……
油盐巷以前没有安装自来水,家家户户要到弄口放水亭挑水。亭子里坐着一个收费的老太太铁面无私。一分钱一担,并按先后秩序排队,毫无“走后门”的现象。——“看呵!长得好像”。弄堂人喜欢看热闹,一呼百应地站到门口,观看一对双胞胎(我和我双胞胎哥哥一前一后地担着水桶)——“快来看呀!新娘子来啦”——婆婆妈妈大姨大婶或指指点点数嫁妆,或笑话粗话羞新郎。燥得那新郎不能抬头只想快步出弄堂……还有车间支部为表彰先进班组,敲锣打鼓送喜报,穿弄过巷放鞭炮——我们则跟在报喜的队伍后面抢拾未响的鞭炮(就是炸伤了小手被父母骂了还在梦中笑着)。弄堂的居民好围观,红喜事也围观,白喜事也围观——亡者入棺前长子、次子、再次子按年龄大小戴孝帽、披孝衣、捧遗像……列队到弄巷口的昌江河边壶水招魂。第二天早晨出殡时八仙们抬着“寿材”出弄堂。送葬人有举花圈的、有扛挽联布的、有跪着不让棺材走的——男女老少哭哭啼啼,悲痛欲绝,使围观的老妈妈们也随之揩泪。当然不善哭只好假哭的有之。而会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有之。她们通俗唱法一般,哭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令人难忘。
弄堂的婆妈媳妇们最爱串门,不是坐在一起揭发儿媳,就是围在一起控诉公婆。家丑外扬,一家之事百户晓——谁家的儿子喜欢烹文煮字;谁家的儿子被请进了派出所;谁家的女儿爱吃酸的;谁家的女儿骗了崽俚子又被崽俚子骗了;张家抓了老鼠;李家的老婆多长了颗美人痣……弄堂中小夫妻吵架本来床头打弯床尾合,弄堂的邻居就愿上门了解劝说,一拍胸——清官非要断家务事。弄堂人家又极客气,毎逢三节,你端一碗清明粑进他家;他堤一串粽子到我家;我送一盘月饼给你家。和谐的弄堂!如果有人中暑了,我母亲用瓷匙刮他的背脊治痧;有人住院了你母亲帮他照看小孩;还有那位居委会老太太带领妈妈们打扫弄堂卫生。或白天在巷子里的墙上粉刷革命口号,或夜晚挨家挨户喊:“小心火烛——水要满缸”。互助的弄堂!
在弄巷里长大的我们,当然不会忘记弄堂中那恋爱的影子,那静悄悄的弄巷的梦境中,不少热恋的青年在弄巷中来回漫步——弄巷头居住的男崽俚送着弄巷尾居住的女崽俚;弄堂内居住的女崽俚又送着弄堂外居住的男崽俚。十八相送似的弯弯直直的弄堂,恋人们觉得弄巷的路太短,而回家的游子觉得弄堂的路太长!
弄堂如今成为商品住宅区。八十多岁的居委会老太太和我母亲还常去油盐巷走走看看,哪怕其旧址毫无踪迹,但她们仍保留着两块铜牌:一块是“安全弄巷”、一块是“文明弄巷”。弄巷好象一根风箏线/一头系着我们的心/一头攒在景德镇的手中/就算我们飞遍天涯海角/总离不开母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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