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依旧阴得沉。
你和我肩并肩走着。
到处是水。左面是坝棱子,右面是河岸,中间是路。
看不清路,靠坝棱子和岸时隐时现断断续续露出水面的泥土估摸着前行。右面河里的水深而宽,几乎平槽。有大浪像海水一样翻卷而来,我担心会打湿衣服,可到了近前,浪变得很小很薄,轻飘飘擦肩而过。
“你看!有鱼。黄柏峪水库冲开了,鱼下来了。”你说着,加快了脚步。我说你慢点走,我跟不上了。你笑呵呵地停下来,伸开了右臂拥着我。“水这么多,怎么抓啊?”我问你。“用鱼肠精啊,鱼会死一层。”我总是跟不上你脚步的节拍,紧走几步,抓住了你的臂。“二姐的钱给解决了,王海军说的,是真的吗?”我试探着问,心想你肯定会搪塞,吱唔而过。“解决了,放在我住的地儿,十几万的存折还有部分现金。”出乎意料,你很爽快。“给我保存吧,王海军他们想讹你。”我瞅了瞅你,你没看我,眼望前方,说,“我可不敢动。”“哎呀,水越来越深了,那个大沟子会更深,怎么办?”我惊恐的望着你。“呵呵,这么一踩,再这么一踩,就过去了。”你轻描淡写。水渐渐没过膝盖,溜腰,漫到肩膀。我害怕极了。突然你松开了手。我茫然四顾,满眼是水,那有你的影子?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我努力闭着眼,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要找到你,好多事要问问清楚。醒了,梦终究还是醒了。
开开窗子。楼下,早市,熙熙攘攘。我活在这里,活在红尘中。
我穿过人流,逃离琳琅满目的诱惑,蹩进小巷。
时近中秋,阳光通透。小巷尽头,路旁,白桦树被喇叭花藤放肆地缠绕,满树的紫色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只是花已渐失妩媚而我的忧郁正浓。
废弃的大水渠杂草丛生,用荒芜的心诉说着与井水的昨日恋情。旁边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让人想起郭小川,想起打鬼子。被风肆虐蹂躏过的玉米高粱横七竖八,再怎么倔强地努力上扬也恢复不了当初的挺拔。我找到了属于我的三分地,庆幸的是玉米籽粒饱满 ,高粱垂着头满面红光。萧瑟怕什么?毕竟有沉甸甸的收获就不虚此生。“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悲秋叹落叶是诗人的矫情。我不是诗人,是春种秋收的泥腿子。年景不好我会伤心,只要有收获就认为值了。
我钻进庄稼地,一任玉米叶子划伤了裸露的臂膀,锈渍赃污了衣裳。你的坟墓在田地中央,四周被蓊蓊郁郁包围着,湮没于碧色的海洋。你走了,留下太多的迷,你所有的卡都加了密,你防备的人究竟是谁?在你贴身的皮夹子里有个夹层,有个内存卡小心翼翼藏在那里,如果你不离世,是否要藏一辈子?卡里那个女人和你相拥着,你们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开心。她是不是你此生真爱的女人?是不是我们相遇时太青涩,错把好感当爱情?是不是我过于强势,伤了你自尊,逼你躲到别人的怀抱里找温暖?面对我的苦苦追问,只有黄土一堆和游荡于庄稼棵子缝隙的哗哗的风声。你依旧如生时的木讷和沉闷,不给我答案,让我劳神去猜想。你孤独的在这里等待轮回,坟旁不会有别人来,除了我和兔子的脚印。兔子来过是为了坟上的青草,我来过是为了释放思念。如果真有灵魂,你擦亮眼看看,谁真的爱你结果分明。
死去本已万事休,是非成败转头空。我的此行仿佛毫无意义,又好像意义重大。我总要给自己多年的付出划个句号,给前行的路斩断蓦然回首中的牵牵绊绊。
回小巷的时候,看见驼背的大爷敲着豆腐梆子,从我记事的时候他就这样敲着,他所有的梦想和骄傲都在梆子声中流淌着,任凭岁月把一个少年的脸雕琢得沟壑纵横。
大爷:“还要吗?”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要,豆腐边,两块钱的。”
大爷:“这就对了。”他赞许的朝我点点头,麻利地打包好递给我。
豆腐梆子声回荡在小巷深处。老伴已走了二十多年了,他的梆子声依旧铿锵有力,柔软的豆腐的魂魄把他塑造成铁一样的汉子。
把豆腐放在容器里,把葱、虾皮切末,撒在上面,淋上香油,搅拌成稠糊状,就二米粥下饭是你的最爱。二十几年已习惯成固定模式。卖豆腐的大爷总是在楼下喊我的名字,“菜菜,下来拿豆腐喽!”自从你走后,再也没听到大爷的喊声,他知道爱这口的是你而不是我。其实我真不爱吃,不是不爱吃豆腐,而是不爱吃虾皮。
我把豆腐切成小块,沥水。我爱吃油炸的,你会坚决反对,太油腻了 你吃吧!一脸的不满意。每次我都屈服于你,而看你吃了一碗又一碗饭,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脸上也会浮起欣慰的笑容。
锅里放好了水,我准备煮粥。手机响了,“吃饭了吗?”是那个男人。他是同事介绍的,起初我不肯,心里满满地装着你。同事说,“可遇不可求,你现在这种情况不比少男少女,补缺的事,珍惜吧,他不错,先处着。”见了两次面了,他人真的不错,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可就是找不着和你在一起时水乳交融的感觉。“出去吃吧,我开车接你。”他建议。“不用,我买豆腐了,正准备煮粥呢。”我拒绝。“我煮吧,香米的,可以吗?你把豆腐带过来。”他退而求其次。我不好推辞了,下了楼。
到了他家,厨房里已飘出浓浓的米粥的香味。我动手炸豆腐,他不让,说你去客厅看电视吧,要不上网也行。油崩到你脸上会影响美容。我说已经破败不堪了。他说我把她养回原来的美丽。我说原来我就不美丽。他说分谁看,那是他不懂欣赏。不一会儿,香米粥端到了桌子上,金灿灿的油豆腐,他又拌了可口的小凉菜。我们一起喝着粥,他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吃完饭,我习惯性地去洗碗,他不让。
他收拾好厨房出来,我告辞。他一把拉住我说,你老说你有一百六十斤,我看不像,没那么重吧。他张开怀抱就要抱我。我连忙后退。他的脸色因失望而难看。不由分说,他拉起我的手,下了楼,把我推进车里。我说你想干什么,喂!喂!他不理我,风驰电掣地开车。车开到游乐场,他把我拉进观光电梯。到了楼顶,他呼呼喘着气往下指了指。地面上,人头攒动,来回走动像蚂蚁。“看到了吗?你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黑点,有没有你微不足道,世界真的很大,没人在乎你身上的伤,是你自己把它放大了。过去的是历史,未来很美好,好好珍惜现在吧!谁还和你一样?有丈夫的还搞婚外情呢,你的坚强是伪装的,其实你很脆弱,你渴望有人疼,无论精神还是肉体,干吗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恼羞成怒,缘于灵魂被人扒得赤luo裸,然后加以点评。相对于他的睿智我宁可要你的诚实和愚钝。“你喜欢风骚吗?你喜欢浪张吗?你去找性感的,干嘛找我呀?”我逃跑似地下了楼,独自躲到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心情却不能平静。
掏出兜里的布鲁斯,我吹着你喜欢听的<<恋曲1990>>,琴声在湖面荡漾开去,我仿佛看见落日的余辉中,我们手挽着手,年轻的时面容。那时我们曾想像老了后,老头搀扶老太婆蹒跚走路的样子。时光如梭,你可料到,若干年后,我鬓发染霜,独自一个人在湖边演奏忧愁?我闭了眼,茫茫戈壁,一棵树,在没有希望的地方,摇曳着希望。北风,曼舞的雪花憔悴成漫天飞沙,我如那头骆驼,独自行走着,脚步落寞而执着。
“叫我好找,我只是对事不对人,看你就急了。回家吧!”他走过来,稳稳的步子彰显着成熟。“你先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我收起布鲁斯。“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说着他伸出手。
我该不该和他牵手,走进没有你的世界?
我犹豫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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