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正逢抗日战争胜利,国人大喜大庆。父亲送我去乡里一家私塾发蒙,先生是位花甲老人,戴顶瓜皮帽,架付老光眼镜,手里还捧着白铜的水烟袋,看上去十分威严。老先生的学馆就设在堂屋里,堂屋在四合院的正上方,黑漆的大门,门坎很高,堂屋宽敞,摆放着六张四方桌,柏香木板条墩。正面供家神的位置是红纸竖写的“大成至圣孔子先师”八个大字。父亲带我拜见先生,然后就去拜孔子。在孔子牌位前的案桌上,摆上敬果,那是阿婆给我准备的,有花生,核桃,板栗,糍粑都是素的,大概是孔夫子不吃油吧!老先生坐在案桌上方,牵着我的小手,在孔夫子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父亲又把我牵到老先生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先生把我牵到第一批的方桌前坐下,然后给10多位学子,都是我的师兄,清一色是男孩子,可见当时重男轻女现象之严重。
老先生开始发话了;同学们,今天又来了一位新同学,他姓蒲,蒲公英的蒲,名宇伦,宇宙的宇,人伦的伦,今年6岁,是你们的*弟弟,以后要爱抚他,不能欺侮他。老师指着坐在我对面一个大个子说;你是他的师兄,每天上学,回家路上的安全都由你负责。就这样我开始走进鸡婆学堂,拜了孔子,拜了老师,发蒙了。其实在家里 父亲已经教我认识了人手刀尺,山水马牛,上下左右等一百多个单字了,不过 只有拜了孔子,拜了先生,才算正是入学了。
我读的第一本书是木刻本《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开初老师教读,三遍后就自己读,每天认读10句30个子,反复诵读,背读,第二天,再加10句,像滚雪球一样,老师拿着书,要求流畅地背诵,打了哽就重背,再打哽,就用戒尺打手板。另一门功课是写字,先生用红笔在白水纸上,写当天读的课文,一般只有一张,我用墨笔去填写,这就叫填红模,逐步变成描红模。老师要检查,填写好的,就用红笔给打上一个圈,这就叫吃红蛋,以示鼓励。
同堂的师兄们,年龄参差不齐,有十岁左右的,最大的有十七八岁的。有家庭富裕的也有家庭平寒的,老师每年收学谷大约是几斗(100来市斤)或两块大板(银元),老师是当地的殷实人家,抟学是他的喜爱,不完全是生计的需要,这大概与孔子先师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差不多。在教学方法上,完全是个对个的因人施教。师兄们读的多是儒学方面的书,在我的记忆里有大学,中庸,学而,说而,离楼,告子,也有读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千家诗,弟子规等书的。老师一个一个地讲,然后自己反复吟读,用毛笔抄写。早上如学,首先是背书,老师坐在方案 桌前,一面吸着水烟 一面听弟子,背书,分段被了,还要包本背,我真的非常佩服几位年长的大师兄,他们大学背了,背中庸,全书一口气背完,一流二水不大顿。经常听师兄们读孔子的书,久而久之也记住了一些,比如;子曰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三人行必有我师,三思而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清明,在止于至善。课余时,就和师兄们玩找对子(书本里两个相同的字就是一对,以多为胜)。
除了读书,背书,写字老师还安排了一些室外劳动和健身活动。老师家门口,有口鱼塘,养了许多鱼,要求学生们去山上割青草,放在塘里喂鱼,老师后山上竹子很多,有时让年龄大的学生去砍竹子,学习编背篓,畚箕等,算是学习农村实用技术。
在私塾的两年里虽然没有读几本孔子的书,但是从对儒学十分重视的老先生那里,也对孔子有了肤浅的认识。老先生常常感叹;而今民国了,孔夫子的话不太被人看重了。有人主张砸滥孔家店,我看孔子是取消不得的。后来我转到民国小学去读书,读的是孙总理的遗嘱,每天要向青天白日满地红敬礼,课本也是讲抗战建国,礼义廉耻,信义和平之类的内容。孔夫子在国民学校里虽然没有什么地位,但是新学校里的老师,因为都曾经读过四书五经,孔子的思想还是有着深刻的影响,不时在在教学中还是要灌输一些儒家的东西,如学而时习之,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吾日三省吾身等等。
回忆儿时发蒙,拜孔子在私塾里读人之初的往事,十分亲切 十分有意义,今天我们学校教育,围绕高考的指挥棒转来转去,实行精英教育,学生道德缺失,不懂得如何做人,如何做事,事事依靠父母,学校教育除了做题应付考试,什么教学相长,什么因材施教,什么素质教育都成为纸上谈兵,真是令人忧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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