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理想,离开了槐花萦绕的故乡。多年以后,身处遥远的异乡,才发觉经历过的一切都随虚掷的光阴渐渐模糊直至消逝,唯有眼里、梦中,仍是那满树满树洁白而芬芳的槐花,容颜未变、痴心不改地伴随着我浪迹天涯。可是,此际,疲惫不堪的身心却希冀宁静淡泊地厮守属于自己的一扇窗、一盏灯,从此不再流离颠沛。于是,我选择了逃避。或许,只要逃避了那一簇簇洁白而芬芳的槐花,就可以逃避与生俱来的情感和名利的陷阱。
迁到车水马龙的闹市,我的心也仿佛挣扎出了曾经固守的冷清世界。兼时近五月,槐花的花期已过,偶尔涌起的对槐花的牵挂和愧疚因寻觅不到栖息的枝头,便悄悄地融化了,剩下的全是侥幸的坦然。槐花呵槐花,你我尘缘已尽,愿你在洁白的芬芳之后,安然长眠,永不醒来。奇怪的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天籁深处总有一种不可琢磨的声音徐徐响起,令我难以入梦。还好,这种感觉尚未动摇我与槐花决裂的信心。
昨日黄昏,许久未出家门的我独自一人走向后山一条似曾相识的羊肠小道,并沿着这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三面环山,中间是水潭的堤坝上。天啦,眼前的景况差点令我昏眩过去。只见一树又一树的槐花洁白地开放,洁白地凋零,枝头、地上、潭中全是我极力逃避的无字语言。就在我低下头颅的刹那,这些洁白的精灵又离开枝头,纷纷扬扬地包围了我的思想。淡淡的馨香里,我再度迷失了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朵,聆听他们娓娓地诉说着关于他们,也关联我的后果前因。
细雨菲菲,飘飞的雨丝缩短了我与槐花之间的时空距离。溯及鸿蒙大荒,第一粒种子啄开生命的大门,槐花就未曾随她的母体荣光过,钟情于松竹梅兰的丹青和诗篇亦与她擦身而去。馈赠给她的,只有低矮弯曲的身影,在凄风冷雨中或残阳孤星下承受刀砍火焚和无边落寞。尽管她也曾经美丽,她也曾经芬芳。然而,她的美丽和芬芳给她带来的却是莫大的伤害与不幸。我,乃至大多世人,何曾受此折磨,何曾经此洗炼?
槐花无言,独自洁白而芬芳。这洁白的花环,是死亡的祭坛,还是生命的旗帜?从前的困惑再次涌上心头。籍此空旷的寰宇,我祈求槐花昭示我自身的秘偈。泪珠和雨滴融合,芬芳与苦涩交织,也不知时光走了多远。混沌之间,一股超自然的力量让我震撼,让我警醒:的确,槐树以尖刺竭诚护卫着槐花——那万千创伤的结晶,依旧挡不住风雨的侵蚀,年年徒留遍地落花。然而,槐花当是槐树历经千劫万难后的大彻大悟。她告诉我们,拥有生命,便要珍惜生命、感谢生命,并赋予生命以美丽与芬芳。而浑身的尖刺、漂泊的历程,更是她生命自强不息的写照。在这些高洁的灵魂面前,无地自容的我似乎看到了年华不曾带走的哲理和智慧,有如月光下熠熠生辉的精神家园。
树上,潭中,槐花依旧无声无息地凋零,而我冰冷的泪水也顺着脸颊缓缓地滑落。坠地伊始,你就以你的美丽和芬芳熏陶我、滋养我。事隔多年,我却未能成器以遂你平生之夙愿。甚至,我等不及地老天荒,就已将背叛的利刃刺向你的心脏!今日,你是否接受我的忏悔?倘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甘愿以生命换取你的不再飘零、永存芬芳。
暮霭沉沉,我终将跨出生的门槛,离开槐花,进入死亡的永恒;槐花也终将执著洁白而芬芳的生存信念四海为家。但不知今夜,漂泊槐花入谁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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