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车堰的冲沙洞（散文）

1。水车、筒车、抽水机

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叫水磨河。小河宽约三十来米，最深处也就四五米。据说祖先们曾经在这里修堰蓄水，安装上水磨，碾米磨面，河也因此而得名。大约是大跃进年代吧，水磨河堰经过了改建，修成了一个小型发电站，供我们附近两个村照明之用。可是没过两年，由于水量并不充足，枯水季节无发电之水，于是停止了发电。安上了打米机、磨面机，仅供附近农民打米磨面之需，我们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提前到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也宣告结束，重新退回到那忍饥挨饿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水磨河河堰的上游约一公里处，又有一道石堰，叫筒车堰。这道石堰也是解放初期修的，修堰的目的是为了提灌。要用这水磨河的水浇灌两岸良田，水源是绰绰有余的，而要让低处的水流到高处的田里，一代又一代的劳动人民费尽了聪明才智。

据我所知，儿时常见提灌用的水车，是四个强壮劳力坐在一个木架上，双脚像步行一样轮换不停地蹬着几个旋转着的踏板，使中间的轮盘转动，中间的轮盘上旋转着一串活动的木链，木链在一个一头放入水中、一头架在高处的木制车筒中运行，木链上的等距离的叶片推着水沿着车筒向上行驶，流进车筒出口处的上边的田里。这种水车可以把水提到两米多高处的田里，前提是要四个劳动力不停地劳作。要想把水弄到十米高的田里，得动用五架水车、二十个劳动力，而每天的提水量大约可以供两亩面积的水田栽上秧，比二十个人从河里向田里担水效率高了许多倍。

也不知是后来发明了筒车，还是老祖宗早就给我们留下来的宝贝，反正是有了这道堰，我们就在这里看见筒车了，这堰也因此而叫做筒车堰。筒车的“筒”是竹筒，把一个个竹筒密密麻麻地斜绑在一个直径约十米左右的双层大轮盘的周围，大轮盘的一部分陷进河水里，这一部分的竹筒里就装满水了。大轮盘的旋转把水带到了高处，由于竹筒是斜绑的，到了顶点的竹筒里的水就全部倒掉了，流进了安放在旁边等着接水的木槽里。下边的动力是用一头牛拉着一个平放的大轮盘原地转圈，运用变向齿轮的原理使筒车旋转把水提到高处，筒车的提水量相当于一架水车的提水量。和水车相比，它的优点是能把水提高十米左右，且节约了大量人力。缺点是绑扎筒车太麻烦，耗材较多。农田里不是常年都需要提灌，筒车就只有拆开来保管了，否则经过霜打日晒、风吹雨淋，这些材料明年就都不能再用了。

因此筒车的使用历史并不长，在六十年代，就被抽水机取代了。抽水机的问世使筒车、水车相继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了“筒车堰”这个本地人才知道的地名。

再后来，村村在河边修起了提灌站，接通了交流电，什么时候田里要水了，把电闸往上一推，河里的水就哗哗地流进了田里。那笨重的、需要十几个壮劳力抬来抬去的抽水机也就被淘汰了。

2。天然游泳池

而筒车堰却是我少年乃至青壮年时代的乐园。

筒车和水车已经成了我儿时的遥远的回忆，但筒车堰的水仍然时时留给我崭新的印象、崭新的感觉，它伴随着我度过了那么多童年、青年、壮年的美好时光，它见证着我们从小孩子时代一路走来，并慢慢变老的历史。

还得介绍一下筒车堰的地理位置及环境。

筒车堰和水磨河堰的落差并不高，当初修建筒车堰，也许是基于能够把水位提高最多两米，以方便上游良田的提灌。而抽水机的出现基本上使筒车堰丧失了它的作用。因此，基本上也就再也无人管理这道堰，以致于年年洪水来临时，就冲毁一部分跳墩，冲到下游的石头在枯水季节又不断被人抬走。更有甚者，需要石料的乡民们还撬掉没有被冲走的跳墩的石头抬回去自己用。这样，跳墩到现在基本上没有了，只剩下了一道约四米宽、一两米高的石堰，还有两岸石砌的码头。如今，水磨河堰被加高了两米，筒车堰除码头之外，整个石堰也被淹没于水中了。

筒车堰所在的这段河底很奇特。这里是全石以为底，河底有一百多米长的平平整整的石坝。并且水的深度是老少皆宜，小孩子有小孩子游泳玩耍的区域，成年人有成年人游泳洗澡的地段。只要不超过界限，谁都不会被淹着。这就给我们当地人提供了一个天然的游泳池、天然的澡堂。洗完澡站在河堰上穿衣服、穿裤子、穿鞋，脚上沙都不沾一点，舒舒服服，干干净净，和人工的澡堂不差上下，只是比人工的澡堂更加天然。由于是流水，也比人工的澡堂更加清洁。

人一下到河里，一群群小鱼便蜂拥而至，用小嘴撮着人身上的汗味和垢痂。人们身上搓下来的汗垢、污物马上会被这些小生灵清理得干干净净，河水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澈。刚开始你也许还觉得不习惯，怕痒痒。习惯以后，你会觉得无比舒服，你会非常乐意地让这些义务的清洁工、搓澡工来为你服务。

两岸的村民们在秋冬季节由于天气凉、出汗少，一般很少洗澡，只是在劳动出汗以后用热水擦擦身子即可；可是在春夏天气热的季节就不一样了，不管男女老幼，都喜欢到筒车堰里去泡上一泡。特别是到了夏天，这里每天从上午到深夜几乎都是一个人声鼎沸的欢乐的场所。小孩子们几乎把这里当成了欢乐的家，每天无数次地泡在水里。直到泡得嘴皮子发乌、冷得浑身哆嗦都不肯上岸；直到父母们拿着棍棒，悄悄地来到河边，当场抓获现行分子，并将棍棒藤条狠狠抽在孩子的身上。即便这样，也管不了多少事，更管不了多长时间。因为孩子们心里时时恋着筒车堰。他们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大人们没有注意到的时间，溜到筒车堰和河水幽会，纵然挨打也在所不惜。

女人们可没有孩子们幸运。她们得寻找机会，那就是没有男人在河里的时候。因为她们毕竟有些害羞，万一碰上那些光溜溜一丝不挂的男人毕竟很难为情。于是，她们或者好多天前就邀约伴侣，并且借洗衣服、洗被子、洗席子、洗蚊帐等为名，在男人们还没有下河的上午到河里。洗完了该洗的东西，然后跳进河水里，舒心地泡上一泡。不过她们只能穿着衣服，那可不是城里人穿的游泳衣。因此她们上岸回家的时候，一个个就像十足的落汤鸡，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感到很满足。或者，是在她们男人的陪同下，等到河里的人声渐渐消失的深夜，先由男人侦查看看河里还有人没有，然后她们才尽情地到河水中去快活了。

我参加工作以后，曾经相继带着一些同事、学生到我家，若是夏天，我当然忘不了带他们去筒车堰泡泡澡，游游泳。想不到他们会异口同声地评论道：“太好了！这将是我终生难忘的地方。”

3。冲沙洞

那时候我们生产队有十几个未成年的小伙伴，常常是几个人相约在一起，避过大人们的眼睛（当然大多数时候是经过大人们允许的），就向筒车堰飞奔。一到堰坎上，没有谁命令或招呼，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呼地一声脱掉简单的衣服和裤子，像一群鸭子，咚咚咚咚就跳进了河里。学会了游泳的，第一件事就是奋力向下游游去。游出去一两百米，累了，就游回来，慢慢喘气。这时候，还不会游泳的小伙伴就会缠着会游的，要他们教自己游。

其实这游泳教练也很容易当。教者用手托着学者的下巴，使学者不致于下沉，并要求学者自己用手划水，然后教者在刚刚齐肩深的水域里慢慢向后退，几个往返之后，教者估计学者体会得差不多了，就会突然放了手。学者的头淹入了水中，开始有些害怕，淹了几次以后，发现身体并不下沉，于是继续划着水向前，游了好几米远才站起来。这是学游泳的孩子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他已经离成功不远了。教者又告诉他，这时候就再也不要人托下巴了，自己把头埋在水里向前游吧，等到试着能把头抬出水面，你就成功了。果然，这些孩子不几天以后就成了其它孩子的游泳教练。

孩子们水中的游戏还有很多。例如：打水仗（把所有的人按实力平均分成两拨，用手激起水浪向对方攻击，招架不住而停手的一方算输）、拌干柴（排着队站在堰坎上，手脚并拢，直挺挺向后倒入水中，腰、腿稍有弯曲而不直者认罚）、钻谜儿头（比时间：一人喊“预备起”，大家一头扎入水中，看谁在水中潜伏时间最长；比距离：从相同的起点钻入水中，看谁在水下潜游的距离最远；比灵巧：又叫藏猫猫，在水下做猫捉老鼠的游戏）、蒸包子（小伙伴们围成圆圈，双手同时拍打着水面，一声呼唤，大家同时停止拍水，手拉手一起潜入水中。先冒出水面者被叫做“没蒸熟的包子”）。。。。。。

最刺激、也最危险的是钻冲沙洞。

冲沙洞是修建河堰时在河中间沿水流方向在石底上开凿的一条沟。沟宽约五十公分，深约四十公分。冲沙洞顾名思义是为防止上游河底泥沙淤积，因此通过冲沙洞的流水常年不断。涨水季节，冲沙洞口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洞里水流湍急。有一年，赵家的一头小牛到河对面去放，吃饱了草回来经过冲沙洞时被卷了进去，牛自然无法抢救回来，而横在洞中的牛肉都是经过肢解后才取出来的。

如果从上游下水，钻入冲沙洞中，顺着水流，经过那四米宽的河堰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也就那么三四秒钟时间就出来了。可是要逆流而上，从下游往上钻，那就需要实力和勇气了。而小伙伴们挑战的，就是从下游往上钻。水流稍急，要在洞底的水下往上爬行四五米远是非常困难的，往往有时爬到一半，由于憋的气不够，只好停止爬行，任水流冲回来。

我算是实力较弱、胆量也不大的一个。看着伙伴们钻冲沙洞，既眼馋，又害怕。看着一个个小伙伴获得成功，并且一个劲鼓励我不要害怕。于是，我在充分估计了我的实力（主要是憋气的时间）以后，也钻进了冲沙洞，我也获得了成功。我非常高兴，我的勇气和自信心大大增加。有了第一次的胜利，以后再钻冲沙洞就成了家常便饭了。以至于在以后的一生中，我都能勇敢地面对人生道路上的一个个难关。

我们在筒车堰学会了游泳，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我跳进几十米深的大水库，跳进滚滚滔滔的嘉陵江也毫无惧色。据我所知，几十年来，在我们筒车堰学会游泳的孩子，还从没有过被水淹死的记录。

4。水库

水磨河的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它滋润着两岸富饶的土地，浇灌着两岸数千亩良田，也给两岸数万人民提供着优质的饮用水源。由于它的上游没有集镇，没有工厂矿山，因此河水的污染程度几乎为零。

世世代代吃着水磨河水的村民们大都健康长寿，无病无灾。就拿我们生产队来说，虽然目前还没有百岁老人，但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在两百多人中就占二十多位。

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一神奇的现象，他们打起了水磨河的主意。他们考察了河里的水质，又翻山越岭地考察水磨河的发源地。在筒车堰的上游约十公里处，他们发现那是修建水库的好地方。

于是一个规划出台了。那是一个蓄水数千万立方的大型的淡水储备库，也是仪陇县最大的淡水储备库。

经过了数年的考察、勘探、论证、批复和其他准备，水库工程开始上马。今年八月，水库工程指挥部隆重挂牌，经过紧张的筹建过程，只等今年十月一日正式破土动工。三年以后，一汪高峡平湖将出现在水磨河的上游。

谁不说咱家乡美？我美丽的家乡将更加锦上添花。

2013/9/12于金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