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我的初中是在中心校读的。中心校本是小学,当处教育部门心血来潮要“创造条件”普及初中,纷纷给小学校戴上初中帽子,制造出了“戴帽初中”这个新玩艺儿,小学老师也被赶鸭子上架了。这是“文革”末期教育上的一大奇观。
老高不姓高,姓唐名树生,因为身高过了一米八,爱打篮球,故得“老高”绰号。老高上课时的儒雅和球场上的虎虎生风实在是不相配的。他只上过私塾,讲文章时摆头晃脑咬文嚼字,使课堂上轻拂老学遗风。学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老高念“知人齿缺曰狗窦大开”,我们便嘻嘻地笑,一笑他的滋味,二笑调皮时象小狗钻洞的经历。初二时,我写了篇作文《和爸爸比童年》,足足有十五页纸,老高喜形于色,亲手抄在稿笺上贴于教室外走廊上作范文,在全校引起不小的轰动。期中期末考试后,他总要丢一迭卷子让我改。这不是他偷懒,因为每次老高都要同我讨论卷中看到的问题,提醒在学习中注意。这种独特的教育方式使我受益匪浅。
老高有过短暂的从政生涯。“文革”后期,贫下中农出身的老高被鬼使神差地推上政治舞台,常常代政治鼻子灵通的校革委一把手主持成员会议。“四人帮”粉碎后,老高在劫难逃,罪名是组织开“黑会”,当时我作为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共青团员,亦写大字报“愤怒声讨”他。老高从此再没触过风云变幻的政治面目,在普通人民教师的职位上走过了十几年光景,对我当年的幼稚无知也未责怪过半句。糊里糊涂的做官的经历如过眼云烟,老高在语文教学上平平淡淡却充满了朴素和认真。唯有在篮球场上,他是生龙活虎,鹤立鸡群,左冲右突,无人能阻挡。
岁月无情,老高渐渐被年轮圈入晚年。前些年,人们尚未对“下海”论争得莫衷一是的时候,老高却已悄然“下海”。老俩口在校门口支起一个饮食摊子,老高热情朴实,妻子勤劳大方,几张桌子上食客如云,老高便算是小发了。他的二儿子和我同过学,高中毕业后穿上军装,又考入军校,据说后来已提成中尉,这给年近花甲的老高增添了一份喜悦。
去年夏天,我们几位老同学聚会,恰巧作东的同窗就在母校任教,大家携妻带子围着用课桌拼成的大桌子,其乐融融。老高被请来坐上席,弟子和弟子的太太们轮番给老师敬酒,心情舒畅的老高喝了一杯又一杯。在欢声笑语中,老高和我们逆转了如梭的时光。直到下席时,老高突然摔倒在地上,手足擦破了皮,左颊上鼓起一个青包,我们才大惊失色,后悔莫及。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扶他进屋,打水给他洗脸洗脚。老高毫无知觉地瘫在床上,头上敷着冷毛巾。我默默地守在他身边,感慨油生:老高如此沉醉,是为弟子们没有忘却他而激动,还是目睹弟子们学有所成、成家立业而欣慰呢?
作为他当年的爱徒,我明白海量的老高今夜是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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