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理野《给鲁迅三耳光》

今早看新闻，看到人教版语文教材的调整又引发了网友的热烈讨论。其中，争议比较大的是鲁迅的《风筝》被删除，新增加了贾平凹的《风雨》、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等（可能理野先生看了又会跳起来继续扇鲁迅的耳光吧）。

《风筝》被撤掉，被很多媒体解读为“鲁迅从人教社义务教育阶段教材完全撤退”，因而引发了网友的激烈讨论。

对此，人民教育出版社办公室工作人员解释道：“怎么能叫删除呢，我们初中六册教材，每一册都有鲁迅的文章，现在只是七年级上册这一篇课文调整掉了，其他都还是有的，有的一册还不止一两篇，鲁迅依然是中国作家里面入选课文最多的。”

这则新闻让我联想到，近来到“烟雨”网玩（我已六七年没来这里，最近又常来），首页左下侧的《给鲁迅三耳光》特别刺眼。点击一看，是理野先生三年前（今天刚好三周年）的大作。当时看了一笑了之，没想和理野先生理论。但每次上“烟雨”看到首页左下侧的《给鲁迅三耳光》，总如骨鲠在喉，特别是今天看到以上那则新闻后，已不吐不快了。

为什么要拳击理野呢？缘于看了《给鲁迅三耳光》后，血往上涌。按照理野先生文中吩咐，我自觉地跳进井里，露出半个身子，趁石头还没砸下来，先出一拳。能否打得着另当别论，倘能打着，恐怕也只能打到下三路了。

按常理，理野给鲁迅三耳光，我也该回敬理野三耳光才是。

但，我按照理野先生吩咐跳进井里后，矮了理野先生半截，扇耳光，跳起来也够不着，我该如何向理野先生出手，也犯愁了。

我终于琢磨出，电影电视中，上级长官都是扇下级的耳光，没看到用拳击的。而拳击，双方应该是对等的，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因此，以我在“烟雨”的资历，赏理野先生三个耳光是不够格的。甚至拉开架势，站在拳击台上和理野先生对决也不够格（我看了理野先生资料，爱好拳击）。所以，我自觉地先跳进井里，胡乱出一拳试试。

拳击理野先生，与理野先生的人格、性格、爱好、文风和文采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仅仅是因为他《给鲁迅三耳光》这文章的标题。

我认真仔细地阅读了理野先生这篇文章。从文章中可以看出，理野先生十分崇敬鲁迅先生，对课本上删除鲁迅先生的文章很痛心、很愤慨，对有的媒体贬损鲁迅先生更是肝颤！

我也是鲁迅先生文章的忠实读者。我上学时的课本中，现在立即能想起的鲁迅文章有《一件小事》、《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故乡》、《社戏》、《伤逝》、《药》、《狂人日记》、《祝福》、《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纪念》，以及你文中提到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应该还不只这些，只是我一时想不起那么多了。自己也陆续买了看过《朝花夕拾》、《两地书》、《且介亭文集》、《呐喊》等。大概是22岁或23岁前又在图书馆不算认真地读完了《鲁迅全集》。工作后，自己又买了一套《鲁迅全集》，有时还当着工具书查阅。鲁迅先生当然是我喜欢的作家之一，他塑造的阿q、祥林嫂、孔乙己等人物形象不仅入木三分，并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我非常理解理野先生的心情。

鲁迅先生及鲁迅作品是一座丰碑，但这座丰碑并不是不可逾越。当然，能逾越的人不可能是你或我，但我相信一定有这样的人。

我们不能因为热爱便盲目地听不得不同意见，更何况，很多意见是中肯的，也是实事求是的。

比如，王朔的《我看鲁迅》（载二○○○年《收获》第二期）说：“鲁迅的小说写得确实不错，但不是都好，没有一个作家的全部作品都好。”还说：“有一点也许可以肯定，倘若鲁迅此刻从地下坐起来，第一个耳光自然要扇到那些吃鲁迅饭的人脸上，第二个耳光就要扇给那些‘活鲁迅’、‘二鲁迅’们。”

学者韩石山说：“在中国，确实有一大批‘吃鲁迅饭的人’，靠研究鲁迅获得职位、职称、声望，获得安身立命、扬名显身的本钱。俗称鲁研界，就是鲁迅研究界的简称。这是中国一个特殊的学术领域，也可以说是一个特殊的学术团体。研究《红楼梦》的叫红学，也可说是红学界，研究钱钟书的叫钱学，也可说是钱学界，都是以研究对象命名的，独有研究鲁迅的不是这样，是以研究者自身命名的。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脱离研究对象而自成一体了。　从机构上说，北京有个鲁迅博物馆，出版《鲁迅研究月刊》。上海有个鲁迅纪念馆，出版《上海鲁迅研究》。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里，有个鲁迅研究室，没有刊物，主要职责是编辑鲁迅研究资料。此外，好些大学里，还有各地的社科院里，也聚集着一批专门研究鲁迅的人。”

张梦阳是八十年代出版《1913—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五大册及索引一册的主持者。二○○○年王朔的文章发表后，他也写了一篇回应文章，说得比较客观，比较真实。文章是《我观王朔看鲁迅》，发表在二○○○年第四期的《文学自由谈》上。文中有这样一段：“　1995年在张家界开全国鲁迅研究学术讨论会时，有同仁要我谈谈历时九年、编撰《1913—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的感受。我在一再催促下终吐真言：‘八十余年的鲁迅研究论著，百分之九十五是套话、假话、废话、重复的空言，顶多有百分之五谈出些真见。’话一出口，全场哗然，鼓掌喝彩者有之，坐卧不安者有之，暗暗斥责者有之。林非先生为照顾大局，说我发言欠妥，我也表示数量统计有误，暂时收回。后来经再三统计、衡量才发现，我所说的真见之文占百分之五，并非少说了，而是扩大了，其实占百分之一就不错，即一百篇文章有一篇道出真见就谢天谢地了。试回想，我们多少学者的多少文章是在瞿秋白的进化论到阶级论转变说模式中重复啊！是一味诠释、演绎别人的观点啊！70年代末，80年代初思想解放运动兴起时，竟有那么多的学有素养、功底颇厚的学者在鲁迅世界观转变时间上争论不休、浪费着自己宝贵的才华和只有一次的青春与生命！90年代初仍有人以陈腐的奴性原则和傲然的‘一瞥’来封杀指出其中奴性的语者！长期以来，只知演绎、诠释、重复他人观点的奴性研究模式与思维方法，给鲁迅研究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给鲁迅先生身上抹了多少黑！”

文中提到的林非，当时是中国鲁迅研究会的副会长。　

张文中还说，到如今，也就是到写文章的二○○○年，鲁研方面的文章少说也有一万篇，按百分之一算，也就一百篇谈出了真见。

台湾的李敖研究鲁迅也比较透彻。他说，鲁迅的白话文受中国古文、日本文法和德文的影响，有些句式很怪，或根本读不通、读不懂。用现代汉语的标准来衡量，文章中的很多语句都是很槽糕的。并洋洋洒洒列举了《鲁迅全集》中很多这类例子，证据确凿。我这里就不一一展示。

澳门大学的教授老志钧2005年出了一本厚厚的《鲁迅的欧化文字》，详细地挑出《鲁迅文集》中这类文字的范例。

当然，这些评论仍遮挡不了鲁迅先生和鲁迅作品的光辉。

现代名人中，蔡元培、老舍等学者名家早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就肯定了鲁迅和鲁迅作品的成就。

现代的名人名家中也不乏称赞鲁迅作品的。

比如，余华说，他特别欣赏鲁迅的小说技巧，并举例《孔乙己》的结尾，说鲁迅没写孔乙己如何进酒店，而写孔乙己如何出酒店，他是用双手爬出去的，这个描写填补了前面故意未写的空白，特别有震惊的效果。

木心的《鲁迅祭》，专门讲鲁迅的文章技巧。木心重点讲了《秋夜》中的“枣树”句，称之为得意之笔，神来之笔，是写给成年人老年人看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木心对这篇文章结尾的三个“即刻”句，认为意象和节奏极有力度，而且优美神秘。

木心对鲁迅《好的故事》中河边枯柳树下的描写，认为“此一段的绘画性之强，画家也该钦服”，对《一觉》和《怎么写》中的“文字自画像”，木心认为写得“恬漠而庄严，一代文豪的形象永留人间。”木心还认为鲁迅以前的小说、散文有木刻味漫画味，《故事新编》是文笔史笔兼施。

陈丹青说：“陈独秀算得鲜明锋利，可是不好玩；胡适算得开明绅士，也嫌不好玩；郭沫若算得风流盖世，他好玩吗？好笑倒是有一点；茅盾则一点好玩的基因也没有；郁达夫算是性情中人，然而性情并不就是好玩；再说周作人，他的人品文章淡归淡，总还缺一点好玩，论境界，我以为比他哥哥的纵横交错有声色，到底窄了好几圈，虽然这样说法不免有偏爱之嫌。最可喜是林语堂，他在当年乱世提倡英国式的幽默，给鲁迅好生骂了好几回——顺便说一句，鲁迅批判林语堂，可就脸色端正，将自己的‘好玩’暂时收起来——可是林语堂自己平时并不真好玩，他或许幽默的吧，但毕竟偏于西化之后的种种自我教养，与鲁迅那种天性里骨子里的大好玩，哪里比得过。这样地比下来，我们就可以从鲁迅日常的滑稽好玩寻开心，进入他的文章与思想。”

至今仍赞美鲁迅先生和鲁迅作品的还很多很多，不再枚举。所以，媒体和大众也不是一味地贬损鲁迅先生和鲁迅作品的。

理野先生，凭心而论，这几十年来，是否确实存在对鲁迅先生及鲁迅先生作品有人为拔高的成分？他的杂文真有投枪和匕首的功效？研究鲁迅（据说现在全国还有2万多人吃鲁迅饭，专职研究鲁迅）是否确实无端地浪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都是纳税人的钱啊！

我认为，中国几千年来，圣人还是只有一个——孔子。其他诸如曹雪芹之类的作家无论多么伟大，也仅仅只是个作家而已。他的作品千百年后仍然有人自觉地愿意读、愿意谈，那对他已经是最好的褒奖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诚然，社会上确有有意贬损甚至诋毁鲁迅先生及鲁迅作品的现象。但我相信后来人的智慧和欣赏水平，不必急于面红耳赤地争出结果。

时间是公正的！历史是公正的！

不过，就至今我见到的对鲁迅先生的评价或评论中，还没看到有谁敢直截了当地扇鲁迅耳光的。王朔没敢，李敖没敢。只有理野先生你一个！

你的这种反讽，目的是博人眼球，你的目的应该达到了，连我最近到“烟雨”看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你这篇。但我认为，你是不是反过了头？中华民族有一传统美德，为尊者讳，你忘了？标题直呼鲁迅我无话可说（现在开放了学西方，连父母都可以直呼其名），不过，那三耳光，让泉下的鲁迅先生和在世的鲁迅后代们情何以堪？就算你文章内容是给泉下的鲁迅先生送一份厚礼，这好比你用便盆给自己的父亲奉上美味佳肴一样。你说，你该不该挨一拳？

照王朔的说法，你不仅该挨上一拳，更该被鲁迅先生坐起来扇一耳光。

我一时冲动给你一拳，同样免不了要被扇耳光。我做好了思想准备。

不过，被鲁迅先生扇一耳光，我无话可说。他是有资格教训我的。

别的人扇我，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