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自山梁上一路直下,雷泰纵马绕塬而过。油光乌亮的战马一放蹄踏上狭窄平川,就激奋得几乎要掠地而飞,像一道黑色闪电的冲上官道来回疾驰数里,河川两岸的树木庄稼在跳跃间纷纷后倒,直到人马都通体淌汗,才缓缓勒马兴尽而返。
折回的路上,雷泰仔细地端详着洛神寨独具气势的建筑格局:整个城寨落于川上,(川:即狭窄的平地)。寨内还有依塬(塬:即水冲刷出来的平头高坡),过了塬,再往东便是大岭山。过了大岭山,就是山山相连的峰岭叠嶂,连绵无际的深山野林。整个洛神城寨,寨墙底宽丈八,顶宽一丈,高丈八;有八个炮台,东、西、北三道寨门,其中东寨门用青砖砌成,镶石刻三字:“洛神镇”;每隔八尺一个枪眼,连守寨的武器也备齐了。两丈多的寨墙把近百亩地的城村包裹得严严实实。
雷泰下马,牵着马缰自北门进了洛神寨。顺街慢慢走过,街两旁或宽或窄均是一片乱中有序的房院,跨过一道石拱旱桥,穿过矮屋幢幢的巷道,就到了东西向的宽大正街。街上有卖有买,有笑有闹,声音嘈杂,人头攒动,倒是显示出一片富足安乐的地界来。
铁匠铺在街拐角的一个僻静角落,雷泰拴好马,掀起黑乎乎的破布帘子,探身进去。
锻炉放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须发苍然的老铁匠正缓缓地拉着风箱。一块初见雏形的斧形厚钢插在烧到白热程度的炭火中,红色和蓝色的火苗像箭头一样刺穿了炭火坚硬的黑色表层。
老铁匠用火钳从火里抽出钢块,撕裂了炭堆。钢块发着淡淡的红光,犹如初出山巅的旭日,没有刺目的光泽。铁匠的手锤在铁砧锤得当当作响,击铁的点声娴熟畅快,犹如一片夏日里屋檐瓦面上急促有序的雨声。
雷泰神情欣赏的看着。
2
“客人想要做个啥物件呢?”
“不知老师傅可以为我打一把快刀吗?”
“你不是本地人吧?”老铁匠偏着头,警觉的端详着眼前这条大汉。
“我祖上是这豫西地面上的,为了生活当年逃到南面地界去了。这不,那地方连年来饥荒不断,我又干脆就投军吃皇粮去了。可还是混得不如意,只好回故乡落脚,想个法子安静地过日子。这地面上不平静的,故想请您老给打把刀傍身。不知如何?”雷泰半真半假地说道,尽量打消老者的疑虑。
老者闻言点点头,其实他也不想探根寻底的。只是外来这汉子的话说得直通通的,顺口多问一句罢了。这年月,打刀的人各种样式的都有,不是为了防身,就是为了抢人,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活命。谁又能在乎多少呢?这汉子相貌正气,倒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匪类。
“本来也是可以的,我倒还有几块好的钢锭。只是年纪大了,这大锤可就抡得力不从心了,就怕打出来不如你的意思。”老者沉缓地说道。
雷泰一笑:“我看老师父端地是一把好手艺,故而冒昧以求。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打下手,火候全听你的处置?”
老者也乐呵了:“你行吗?如果你会抡大锤,给你弄把关二爷的青龙偃月也中啊!”
“哈哈!老师傅不知,当年我投军西北军门下,咱们兄弟们缺枪少弹药的,不就全凭拉开一溜子的火炉,整它一些明晃晃大刀片杀敌护国。我抡几下子给师父看看中不中?”
呵呵一笑中,气氛变得亲密起来。雷泰风风火火的忙出忙进,动作麻利地将工具抹拭干净,收拾齐整。
老者一边加煤添火,一边安排雷泰把马拴进后院,似乎大有收徒进家的意思。
老者笑咪咪又拉开了话匣:“汉子,你想打几斤的刀?”
“我看十五、六斤就行吧?”
“十五、六斤?你的刀法走的是轻灵快捷的路子,只怕分量太轻了容易飘忽啊。”
“老师父也懂得用刀?”雷泰奇怪地问道。
“俺倒不懂刀来剑去的花样,只是打了一辈子刀了。这来来去去的刀客见得可多了。一打好了刀,就在这铺面里拎刀比划的,大都是牛皮哄哄的各自夸耀自己的武艺,听多了,心里也多少明白点。要不,给你加上三几斤的,让刀更沉实一点,用起来既快又实在,中不中?”
“那敢情好,都听你的!”
两人一拍即合,说说笑笑的作活不表。
3
山猫子陶三一回到山寨,就立刻把所见所闻详尽地对“老刀把子”作了汇报。
“老刀把子”虽已年近花甲,但依然在门类繁复的刀客杆子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他的管理严厉凶狠,手腕强硬,而又计谋多端,从而使得山寨一直风生水起的屹立不倒。他听了汇报,也觉得事情似乎非同小可。他琢磨着,这个能使凶狠彪悍的宁老七也惊魂不定的人物,来头一定不简单。但又不能贸贸然地前去正面试探或交锋。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是敌是友?他一时想不出个万无一失的策略来。他把眼光看向了同样在沉默不语的陶三。
“老三,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老爷子,我回来的路上就琢磨着,我们的主动的试探一下,免得腹背受敌起来,还不知道对手的来历和实力。”
“是啊,这是一个卧榻之侧的隐患啊。只是一动手,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我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哩!老爷子一直说江湖上要多交朋友少树敌。我不会乱来的。只是这股悄无声息就进来了的力量,竟吓得宁老七这般狠货也只敢在背后乱骂爹娘的,不摸清楚了,日子就过得心理疙疙瘩瘩的。”
“你可是有什么主意啦?”“老刀把子”见陶三似乎话里有话,探头问道。
“嗯。只怕这声东击西的计策,虽然是一举两得了,但有动静大了些。”
“你说说咋地就能两全其美了?”
“老爷子,我想这洛神寨这些年一直仗着墙高沟深的,从来不理会俺们摊派款项,限期纳贡的飞贴。我知道老爷子这些年重在安享孩儿们的孝顺,一片菩萨心肠。不想计较太多,倒让那群狗日的土财主涨了气焰似的,自吹自擂地夸自己的几段破土墙为什么固若金汤!”
“那又咋的了?”“老刀把子”一直欣赏陶三缜密的思虑,当陶三口若悬河地说起来,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自己在心里不停地反复掂量着,往往这谋士的想法刚表露无遗,重大的决定就从老人的口中产生了。
陶三听到这句问话,就知道老爷子开始用心了。他眼光幽幽一亮,咬着细碎的一口白牙,接着说:“要破寨不难,不破寨也过得去。只是让这股气焰高涨下去,倒让别人以为老爷子就当真的立地成佛,心慈手软!而且以后这门下自立门户的哥儿怕也会糊里糊涂的见风使舵,起了异心,不听老爷子的使唤了。”
“嗯。说下去!”“老刀把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爷子,咱们干脆借机会攻下洛神寨!”
“破了洛神寨?”“老刀把子”两眼一亮,身子一直,刹间洞悉了陶三谋略里的隐秘。
“是的。我寻思只要我们在洛神寨外陈兵布阵,大岭峰上的人马倘若不动,那就是朋友,以后我们再想法子结交。倘若他杀下山来,我们掉转马头,顺势收拾了他这干鸟人。同时,老爷子一道飞贴下去,叫几个哥儿回来,联合破寨!这样,既煞了这股不听使唤的歪风,又显示了老爷子宝刀不老的雄风!老爷子,您意下如何?”
“中!他奶奶的,你小子就是脑瓜儿好使!”
“老爷子,你看叫哪些人出马呢?”陶三知道调动人马的事,自己可是不能胡乱开口的,否则会犯了大忌讳。就是如何地受宠信,却也是难保项上一颗人头。
“老刀把子”沉吟半晌,说道:“哥儿们叫上天纵、龙章、巨娃、二旦、有庆,老营里我带上你陶二、陶三兄弟,还有冰姑!嘿嘿,八大刀客一字长蛇的布下阵来,这偌大天罗地网。让那群土佬瞅瞅谁才是这豫西地面上的活阎王!哈哈哈!”仿佛看到了即将来临的那一幕,老爷子兴奋的拍起了大腿。
听见自己哥俩有份吃红,陶三强压心头的股股涌动不安的激情。尽量装出平静的语气问道:“冰姑也去吗?老爷子你瞅着合适?”
“中!都是我的儿女,我就不信经不得战阵!冰姑这妮子也是拉出去练练的时候了,我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呢。”
“老爷子深谋远虑!”陶三见“老刀把子”主意已定,恭维了一声,然后躬身行礼,退出去部署出征的人马诸事。
天意冥冥,这扑风捉影的一番计划,处心积虑的大动刀兵,基础竟是全部建立在一个全然虚无的对手身上!
自信安乐的洛神寨此时此刻一片太平喜乐,全然不知灭顶之灾接踵将至!
(待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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