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小故事】
失而复得的《真正的人》
苏联小说《真正的人》是我喜爱的一部小说,当我第一次看见这部小说,就被里面的故事牢牢地吸引住了。一般说来,能叫我反复阅读的书是不多的,而《真正的人》这本书正是这样一本能叫我反复阅读的书。所以,当1968年我参军离开家的前一天,我就悄悄的把这本书塞进背包里了。就这样,这本“命运多舛”的书就随着我走进了军营。
我的第一个班长是一个真正的“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子弟。他一见到我就很严肃的对我说道:“小王,你要记住,除了毛主[xi]著作和业务技术的书可以看,其他的书你都不可以看。”
我那时是个“一根筋”,脑袋瓜子很不灵光。就问:“班长,你说除了毛主[xi]著作和业务技术的书可以看,其他的书都不可以看,那马列著作也不能看吗?”
班长依旧一脸严肃的对我说:“马列著作当然可以看,可是你有那么高的理解能力吗?那些书太深奥了;理论性太强了;你就老老实实的看毛主[xi]的书吧。”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在班长的抽屉里,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于是我那刚刚有一点儿“开窍”的脑袋又不灵光了,于是又问:“班长,那这种书能不能看呢?”
班长严厉的对我说:“这些都是老修的书,是毒草,你不能看。”
我依旧“不开窍”,对班长说:“既然如此,那你为啥还保留着这本书呢?”
班长的脸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抽搐了一下:“我正打算把它烧掉,还没来得及。再说了,我也一直没有看它。不看就不会中毒。”我的心里偷偷的笑了一下,不再跟班长开“辩论会”了。
不久,我由于悄悄的看我带的《真正的人》而被班长发现了,于是班长就批评我。我很不服气,就对班长说:“这本书是斯大林时代写的书,那时候赫鲁晓夫还没上台,苏联还没变修呢。”
班长十分生气,对我的不听招呼自然是又训斥了一番。不过他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想,大概是他自己屁股也不“干净”的缘故。谁教他的抽屉里,也藏着一本“老修”的书呢?
没过多久,我们奉上级命令,下到军属高炮团去检修武器。高炮团有一些部队驻在广西打美国飞机,我们要到广西去,来回要好几个月。在出发之前我想了一下,决定把我心爱的书留在家里。到了外面人多眼杂,指不定啥时候就叫别人给摸了去,还是放在家里保险。于是我叫班长照看一下我留在家里的东西,然后就和其他的战友一起出发了。
几个月以后,我们完成任务回来了。一进大门就看见许多挂着地方牌照的汽车停在院子里。一打听才知道,就在我们回来的前几天,造反派来冲击过我们这里。班长一见到我就说:“造反派来过,还到处翻东西,你的水杯还差点儿被人家拿走。你看看,还少了啥东西没有。”
我赶紧检查我的床头柜,锁已经被砸坏了,别的东西都还在,唯有那本我当做心肝宝贝的《真正的人》不见了。“准是叫造反派弄走了。”我心里很沮丧,难过了很长时间,就好像尝到了割去心头肉的滋味似的。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心里就渐渐的平和下来了:“唉,丢了就丢了吧,命中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总是要丢的。”
可是,这本书对当时的我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每当我在工作中遇到了我认为是难以逾越的障碍的时候,我就总是会想起书中的主人公阿历克赛艰难的拖着假腿,学习走路、学习跳舞、学习飞行的情景。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像书中描写的男主人公那样咬咬牙。说也奇怪,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居然就在这一咬牙之后被克服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思念这本我当做心肝宝贝的书。我常想,要是现在这本书没有丢该多好。
这以后,我又经历了下部队、到军区去学习、部队调防等许多事件。尤其是部队调防,我们走了大约2000多公里的路程,中间又是坐火车又是坐汽车,动静闹得可大呢。一直折腾到1968年的年底,部队才算是在新营区安顿下来了。
1969来到了,我们在新的营房里住得很安逸。可是有一点总叫我们觉得美中不足,那就是天花板上经常有轰隆轰隆的声音。有时候晚上也有这种声音,吵的睡不好觉。终于有一天,我们再也忍受不了这轰隆轰隆的声音了,于是有几个人决定爬到上面去看看。
上去的人一进去就大吼大叫起来。原来在这天花板上早已经住有两家房客了,一个是老鼠、一个是蛇。这一对冤家,经常上演蛇鼠大战的游戏,难怪一天到晚经常有轰隆轰隆的声音。另外天花板上还有许多报纸,我们拿下来一看,居然是1956年出版的《人民日报》。这时,有人惊讶的说:“咦,怎么还有一本书呢?”我大声叫道:“什么书?快拿下来看看。”
上面的人把书递了下来,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正是我丢失的那本《真正的人》这本书吗?我大声叫了起来:“这是我的书,这是我的书,我的书怎么在这里?我的书怎么在这里?真是邪了门了,是谁把我的书藏在这里了,缺德冒烟儿的。”
我一口气说了许多,班里的其他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搭腔。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班长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安,但是当时我正沉浸在极度的喜悦之中,并没多想。
晚上,我抱着书躺在床上,高兴地睡不着。心里想着:这本书到底还是与我有缘,终于又回到我的怀里了,就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我看着书的封面上,男主人公阿历克赛在飞机座舱里斜着眼,愤怒地瞪着前方的画像,心里暗暗的念叨着:“前辈,你可知道因为你,我和班长斗了多少回嘴,失去你的时候,我又难过了多长时间。”想着想着,白天班长那不安的神色又引起了我的怀疑。难道当初是我的班长把我的书给藏起来的?仔细想想,班长确实嫌疑最大。当初他反对我看这些书,后来我们都下部队去了,班里就剩他一个人,造反派来过以后,说不定他就趁我的床头柜的锁被砸坏了的机会,把书藏了起来。后来转念一想,算了,又没有抓住把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书回来了就好,于是也就睡着了。
后来,这本书又经历了一次劫难。有一次书的装订线断了。许多书页都散开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把失散的书页凑齐。另外,书的封面也已破损。我把书的封面重新裱好,然后用针线把这些书页缝在了一起,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把书重新装裱好了。一直到现在。屈指算来,从把书重新装好到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
以后,这本书再也没有离开过我,一直到今天,它还在我家的书柜上占有一席之地。我想,它一定在用无声的语言,对我讲述在它身上发生过的、我还不知道的其它的故事吧。(顺便说说,我的班长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直锁在他的抽屉里,从来就没有被烧掉,人家才不傻呢。)
王天立
2013年9月7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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