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可(可子;可可子)
“幻想”不是“妄想”的近亲,词性不是贬义的。“以社会或个人的理想和愿望为依据,对还没有实现的事情有所想象”,是当今最具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给“幻想”所下的定义。可见,其词性不偏不倚,属中性。
心理学把想象划分为无意想象和有意想象。无意想象,即事先没有预定目的的想象。比如做梦,就属此类。有意想象,即事先有预定目的的想象。把它进一步划分,又分为再造想象;创造想象;理想与空想。
幻想从属于创造想象。幻想与艺术联姻,就有了艺术想象的一个分支,即文艺理论家所称的“艺术幻想”。它与表演艺术结合,便有了幻想曲;与语言艺术结合,便有了童话和浪漫主义诗歌等。
浪漫主义诗人,在表现方法上的共同特征,就是采取超现实的幻想来反映社会现实。
我们知道,现实往往是残酷的、黑暗的,诗人有许多美好的理想会因此难以实现;现实的天地往往又是狭窄的、被阻隔的,诗人却不愿永远置身于这样的现实及其狭窄的天地里。于是他们展开想象的翅膀,要飞越这黑暗与狭窄,要飞到光明和无边无际的天宇中去。
这种充满浪漫幻想的诗作,写的往往是奇丽变幻的境界,而其中的林林总总,又无一不是现实的投影。诗人正是要通过这些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幻境、幻形,来间接地倾吐自己植根于现实的理想和憧憬。
唐代最富有自由和理想精神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其存世的千余篇诗文中,有一首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摘其中十句,也足以见其风采: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真可谓把幻想中的事物写得活灵活现。梦幻之中,明月把诗人送到谢灵运曾经歇宿过的地方。诗人穿上了谢灵运当年特制的木屐,继而登上了谢公当年拾级而上的青云梯。他看到和听见了天姥山“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的奇丽景象和雄浑声响;同时还身临其境于“……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的神仙世界。正是通过对天姥山奇景的描述,以及对无限美妙的神仙世界的展现,诗人抒发了他豁达开朗的情怀和对现实的轻蔑,表现了不阿谀权贵的高贵品质和积极追求自由的精神。
我们不妨再次重温享有继屈原、李白之后,中国文学史上又一位浪漫主义诗人盛誉的李贺的代表作《梦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27岁就陨落、闪耀着奇光异彩的中唐诗坛新星李贺,以其浪漫主义诗风及其云谲波诡的诗艺特色,奠定了他在华夏诗坛的千秋地位。他的这首直接写梦中遨游天下的诗,幻想奇特,夸张尽致,无不彰显出浪漫主义诗歌的突出特点。前四句写梦境中的月宫,后四句写在月宫俯视大地的所见所感。特别是后四句,是运用幻想手法写现实的千古绝唱:三神山下,海变陆,陆变海,人间的千年在天上只象跑马一样迅速地过去了。远望中国,九州小得象九个模糊的小点,大海小得象只有一杯水。这样的幻想,反映了诗人可贵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同时也表达了诗人对人世沧桑的感慨,以及冷眼看待现实的态度。
曾以诗集《吉檀迦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诗人泰戈尔,著有幻境诗作《在黄昏的时候》,全录于下:
在黄昏的时候,我的幼小的女孩听到她的同伴在窗子下面唤她。
她手里掌着一盏灯,用她的面纱遮着,怯怯地走下漆黑的楼梯。
在三月的星夜,我正在平台上,突然听到一声哭喊,我连忙跑过去看。
她的灯儿已经在盘旋的楼梯上熄灭了。我问她,“孩子,你为什么哭?”
她在下面苦恼地回答说,“爸爸,我把自己丢失了!”
当我回到平台,在三月的星空下,仰视天空,我仿佛看见有一个孩子在天空行走,她的面纱里藏着一盏盏明灯。
假若这些灯光熄灭了,她也许会突然停下步子,而天际也许会传播着一声哭喊,“爸爸,我把自己丢失了!”
此诗收录在泰戈尔早期诗集《游思集》中。它的另一个译名为《一盏灯》。 “黄昏的时候”是一个时间概念,虽然其长度很短,但此诗的作者却以为它是现实生活中“有包孕”的片刻,于是激发了他奇妙的幻想。幻境中的那“一盏灯”,无疑是一种象征物。至于它象征什么,诗人自然明了,读者却不必拘泥,可以有自己的诠释。不过它的“熄灭”,意味着一件弥足珍贵的物品的“丢失”,却是确定的。在诗歌中,幻想的运用可以是对现实的否定,可以是对改造现实的热望,也可以是在现实基础上的一种升华。
2013.9.6于成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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