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泥土味的中国梦

摩托车驶入大公路后，我们前后左右都是拉着装满了西瓜的农用机车。

江兰提醒大家说：“看到了吗？这些车都是朝着瓜场赶去的。”很少有反方向行驶的机车，看来收购西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正纳闷着，这四车道的国道不会就是瓜场吧！我看到公路旁边挂了一天非常显眼的横幅——西瓜之乡。我猜得没错，这里正是瓜场。

整条公路都挤满了载满西瓜的机车，公路上烟尘滚滚，人声鼎沸。车多拥挤，我们的车只好停靠在路边。大爷下车后向我们介绍，这里就是瓜场了。前面看不到尽头，估计排了几里路。我望瓜兴叹，真不愧是西瓜之乡呀！整条公路的交通状况非常糟糕，外来的车辆不断鸣笛，企图在西瓜堆里杀出一条血路。而这在短时间内只是徒劳。

今年南方普降大雨，这导致了西瓜的滞销。

这个季节西瓜单价浮动在1毛到2毛之间，堆积如山的西瓜卖不出去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今天下午大哥推了一车西瓜到瓜场里排队卖瓜，入夜后我们才看到他骑了一辆空车回来。当时大伙都为他终于把瓜卖出去了而感到高兴。后来询问价格才得知，两百多斤的西瓜才卖了四块钱。才两分钱一斤的西瓜，真让人难以置信。

当时大哥倒说得轻松，他伸出了四个手指，咧着嘴朝我们笑着说：“就卖了四块钱。”言语中没有察觉出他的失落感，反而让人觉得他刚完成了一件光荣的任务似的。也许我们无法理解这种笑容，然它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前段时间广西博白县龙潭镇政府强征农田暴力事件，村民们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匍匐在农田里亲吻着自己的土地。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拆迁，守住农田就是带着泥土味的中国梦。而这里的农民是幸福的，每户都有属于自己的十多亩西瓜地。钱多钱少是天的事，瓜多瓜少才是自己的事。的确，这片辽阔的土地滋润了这里人们辽阔的胸襟。

从集市上回来以后，下午大哥一家子又去地里摘西瓜了。我当然也很乐意地跟了过去。这让我能更深入地体验北方的生活，何乐而不为？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瞧见过那么大片的玉米地呢！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如今被玉米用杆子披上了绿装，显得生机勃勃。我们摘西瓜时必须穿过长得比人还高的玉米。双手捧着重重的西瓜在玉米地里穿梭，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必清楚身在何处了。这里有成熟的西瓜的味道，有抽穗的玉米的味道，有感悟生命的味道。

握住一个季节的美丽

初到菏泽，正是下午阳光最火辣的时候。我和小瑜在火车站广场上挥汗如雨。按照信息上的提示，从火车站搭车到东明汽车站，然后转七路公交车到临河店十字路口下车，然后再搭车穿过一条笔直的乡路，邢庄村就到了。

乡路两旁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玉米，玉米地下是大片大片的西瓜。江兰说，现在来得正是时候，去年她就是这样吃西瓜吃到拉肚子的。对于这我心生向往，这辈子还没有吃西瓜吃到拉肚子呢！这次一定得努力了。

通往邢庄村的公路是笔直的，大爷骑着载西瓜的车载着我们根本不用拐弯。我注意到了路两旁伫立着的白杨树。半年前它们还是光秃秃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如今它们已经换上了新装。摩托车行驶在被绿意裹挟的乡路里，阳光似乎也在了绿意中盈盈起舞。

门前院子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瓜棚，丝瓜、苦瓜、西瓜的瓜藤。从下面望去，它们斑斑点点地撑起了一片浓绿。像一幕深幽的碧空，铺展开来，不见其发端，仿佛在流动。这是生意盎然的地方，门前的瓜藤试探着想爬过横木门槛，地里的韭菜刚刚被收割做成了饺子的馅，长长的豆鼓着身子。瓜棚里的丝瓜已经老到不能吃了，只好把它们摘下来晒干，可当做洗锅的瓜刷。满园的夏意关不住，几只硕大的西瓜朝园外探出了身体，颇富情趣。瓜藤上挂着几串葡萄，不过这醉人的琼浆玉液先被可恶的虫子尝了个痛快。我们把它摘下来时，葡萄皮成色不佳，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食欲。一颗葡萄入口，酸酸的滋味顿时蔓延全身，那也许就是一对发情的虫子留下的初恋的味道呀。

让人称快还有长在园子里的果树。这些生长在北方的果树让我觉得很新鲜。果实为紫色的石榴树挂满了青涩的果子，看来属它的生命力最为旺盛了。山楂树、杏树、梨树、青枣树和柿子树自然也不会甘心落后。它们都尽自己所能为即将到来的秋天献上自己的杰作。有时候我会用手捏一捏树上的果实，感觉跟捏外甥女小萱萱的脸蛋一样，嫩嫩的而充满韧性。我常常陶醉地盯着它们，垂涎三尺想象着它们成熟后的味道。

等到秋天时候，她们就都醇美诱人了。

本次列车终点是你

中午，我们顺利踏上了k729趟列车。

k729班车要比t179班车慢将近6个小时到菏泽。慢车上的乘客相对较少，车内环境优雅。列车琢磨着要在明天这个时候才到达目的地，这段旅途也够漫长的了。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来自河源龙川的年轻夫妇以及他们两个小女儿。小女儿长得清纯可爱，今年才上二年级。她的妈妈告诉我，这次放暑假带她们回龙川老家。

小女儿问，她们家住几楼？妈妈不耐烦地回答：“不是告诉你了吗？在广州住21楼，在老家住12楼。”我心里打了个突，12楼？这还是老家吗？看到小女孩天真的表情，我不禁用手机悄悄拍下了她的相片。在她看来，有爸妈的地方就有家吧。火车终于驶入龙川车站，小女孩盯着车窗出了神。她指着远处的建筑楼群喊道：“我看到了我们的家！就是最高的那一栋楼！”

河源一家子下车以后，一位去安徽的爷爷带了他的七个孙儿上了火车。这些可爱的小孩子就坐在我们对面。刚开始他们害羞不愿意和我们作过多的交谈，后来却主动与我们开起玩笑来了。

爷爷为人友善，旅途中他主动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花生与我们分享。临下车的时候他竟又把剩下的干粮留给了我们。小瑜对此感慨颇深，她认为火车上可以看到浓缩的社会百态，这里好人总会比坏人多。后来，回程时我们买的是站票，和我们一起上车的还有一位也只买到了站票的带着婴儿的年轻的妈妈。虽然买的是站票，但火车上的乘客愿意与我们共享他们的座位。一位乘客宁愿让座给那位搂着婴儿的年轻妈妈，而自己困着站到了天亮。

在火车上站着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是非常难熬的。我干脆就地坐在火车的过道上，还不时得给从这里经过的乘客和乘务员让道。他们从不埋怨满车道蹲着睡觉的人，这样的夜晚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我对小瑜说，不如我们也把从广东带过来的龙眼拿出来给小孩子们分享。她当即同意。那群孩子与我们混熟了之后，看到我从行李袋里拿出龙眼摆放在桌子上，他们便狼吞虎咽地把龙眼卷席一空。小瑜怜爱地盯着他们，彷佛我们都回到了童年似的。我们从爷爷的手机里看到了这群孩子在家门前拍的照片。他们的身后是一排破旧的瓦房，瓦房门前还有啄食的鸡鸭。看来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从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里，我猜他们过得很愉快。他们的童年一定会有大山里的菇稔花，还有满池塘狡猾的鱼。

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位家住12楼的小女孩，她的老家有这样的童年吗？

夜深了。那群小孩子横七竖八地躺在火车座位上，小瑜靠在我的肩膀上，整列火车的乘客都入睡了。桌面上摆放着一本野夫的《乡关何处》和小瑜随身携带记录心情的笔记本。

“许多年来，我问过无数人的故乡何在，大多都不知所云。故乡对很多人来说，是必须要扔掉的裹脚布……”车轮与铁轨“哐当”的声响叩问人们的心灵，也许这正如那位家住12楼的小女孩一样，露出天真的笑容：“有爸妈的地方就有家。”

夜色如水，世界正以八十公里的时速在我们前方铺展开来。忽想起北岛的《白日梦》，我想应该将此刻的心情记入她的笔记本：

书页翻开，

所有的文字四散，

只留下一个数字——

我的座位号码，

靠近窗户，

本次列车的终点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