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面记
小城里有一种富人不舍弃,穷人离不了的吃食,叫杂面。
最初食用杂面,是从姥姥那里开始的。所以,说起杂面就不能不提起姥姥。姥姥要是还在世,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她是位颠着小脚一路从清末年间走来的, 记忆中,她那双“三寸金莲”总是被长长的裹脚带缠得严严实实,上衣似乎一直穿的是或黑或蓝的偏襟布衫,一年四季就保持一种发型,像《红灯记》里的李奶奶,也像《朝阳沟》里的栓保娘。这种在脑后挽一个椭圆型发纉的发型,直到她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去世也不曾改变过。
姥姥虽是从旧时农村嫁出来,却分外伶俐。各式饭菜只要经了她的手,味道就好像加进了现代人使用的味精,吃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姥姥擅长做农家饭食,大凡乡俚坊间常用来果腹的饭菜,她都会做。如,蒸苦捋、摊煎饼、摊咸食、炒茶面、拌疙瘩汤、熬大锅菜等等。至于杂面汤对于她来说更是小菜一碟。杂面汤做起来省时便利、价廉味美,在诸多吃食里最受百姓青睐。富户人家大鱼大肉吃腻了,需要它来解油腻,一般户贪求它的平民风格,更是不离不弃,变着法吃。
姥姥做杂面汤,在多数情况下,是因为乡下的亲戚们到城里赶集上店,要留他们吃饭。这时候,她先要从鸡窝里摸出若干个鸡蛋,备下炒菜。而后,蒸上一锅暄腾腾、白生生的馒头。待亲戚从集上回来,就是她做杂面汤的时候了。这时,我也放学回来了,就围着炉灶看,只见她往锅里倒入黑呼呼的棉花籽油,加热后炝入几粒花椒,再从盐罐子里抓适量的食盐连同热水倾入锅内,当一锅水咕嘟嘟开始翻滚,便麻利地将薄如纸、长如带的杂面煮进去,那杂面在锅内翻腾,半碗冷水加进复有沉下、浮起。此时,切碎的葱花是必不可少的。一锅热气腾腾的杂面汤端下火后,你再看锅里,漂散着一层油花葱花,一种独有的、催人食欲的香气直往你鼻孔里钻,相信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它的诱惑。我曾观察过不少人家做杂面汤,做法大致相同,至于是什么人相传下来,则无从考证。
时光如飞,数十年转瞬即逝。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提高,杂面不再是餐桌上的主角。但依然是这一带百姓的最爱。就拿我居住的石塔村为例,家中但凡有红白喜事,前来撺掇的乡亲一早一晚定然吃杂面,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一种习俗。
灶上的师傅依照祖传的烹调方式,如法炮制出杂面汤后,只需往撺掇的餐桌上张罗几个小凉菜,一顿饭算有了,便捷又节省。讲究些的人家,会用煮牛肉的腥汤熬上一锅小米粥,待米花开米汤浓时,往锅里扔几把杂面头儿和切碎的萝卜婴子,做成一锅腥汤杂面,肉香、米香、菜香交织在一起别有风味,令人胃口大开。
在我们这一带,杂面还有另一种吃法,叫做炒杂面。最早见这种炒杂面是在村中一过红事的人家里。
村里一宗喜事过下来,至少也得四五天,其间,最辛苦的当属掌灶的师傅和主事的总理。所以,每晚,当天的招待结束后,掌灶的师傅和总理们自然会炒几个菜,小酌几杯。一天的辛苦便也融进了醇香的酒中。酒后,师傅照例要上灶,炒上几碗杂面。做法是,用清水将杂面煮熟捞出沥干备用;炒勺入油加热炝花椒、辣椒、白菜丝,半熟时加入备用的杂面翻炒。香味随即在小院的上空弥漫开来,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炒杂面,那叫个美!叫个舒坦!如今,小城的大小餐馆、饭店无一例外地上了这道炒杂面,可以充当下酒菜,也可以当主食。杂面汤呢,大小餐馆是不卖的,掌柜的大约是嫌这种生意赚钱少,不过,你想吃它,也并非难事,只要走进城乡集市的饭棚,就能满足要求。试想,咱坐在地摊上,像个美食家一般,要上几两油酥饼再美美地喝上一碗杂面汤,不能不说是低消费高享受啊!
由于姥姥去世早,而我当时年岁小,且记事晚。所以只记住了杂面汤的做法,竟对杂面的制作工艺一无所知。有幸的是,不久前,我得到了我的老乡,北京地质大学孟澍森教授惠赠的大作《人生苦乐事》,书中对赵州杂面的制作有一段详实的文字记录:“做杂面选料十分重要,选豇豆或小豆,均以白皮者为佳,拿一粒豆放入口中一咬,豆粒崩碎,破碎面有玻璃光泽者为佳,呈白粉者次之。磨粉之前,应筛选以去杂质,清水淘洗一次,但不能浸水时间过长,捞出来脱水。一般淘洗过后要经半天或一天,方能上磨磨粉……,上磨之前,拿豆粒放入口中咬,能崩开而破碎面为粉白色的为宜,倘若不能崩开,而被咬成饼状,说明湿度大,需再晾干。筛粉要用铜丝细网目箩,使筛出的粉与面粉一样细。小豆性脆,粘结力差,手檊或机器制面,面饼边缘宜出裂口。为此,在磨粉时,每30斤小豆要加二斤或三斤黄豆……”
从孟先生的文字里,我们大致可以领略旧时杂面的制作方法。不过,如今杂面制作已经完全工业化了,电磨一开,再也不用人畜费劲巴力地去推磨、拉磨了。电磨的应用,让一些人有条件大批量地加工杂面了,于是,家乡涌现出专门从事杂面加工的专业户,他们除了沿街叫卖自己的产品外,还加工成干制品销往外地。
“杂面喽!卖杂面——”窗外又传来卖杂面人拖着长腔的吆喝声,妻子闻听,疾步跑出街门。我知道,今天的晚餐定然是我所喜欢的杂面汤,餐桌上又会飘起熟悉的杂面清香……
-全文完-
▷ 进入声宏紫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