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起,天就凉了。尤其是淅淅沥沥的秋雨一下,整个视野里看到的都是飘舞的桂花雨,带着刺骨的冷香,将记忆拉回那些逝去的时光里。
“看来咱们家的桂花树就要开花了。”每次听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那就代表着可以酿出甜蜜的桂花糖,可以熬出浓稠的桂花糊,这些都是当时的生活中的奢侈品。偶尔在街头吃一次要过大半年才能重新吃到。
父亲是在湘江边上长大的,所以从小就像一条小鱼儿一样,可以在水里游来游去。但夏季的时光一过,就不能天天泡在水里了,于是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就会转移阵地,后山成为了他们最好玩的去处。
满山的竹子、松柏,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伴随着白云般悠闲的时光,与清风明月一起,成就了父亲儿童时代捉迷藏、抓蛐蛐的美好时光。但这些形态各异的树却远不及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牵引父亲的心。因为这棵树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是一棵充满魔力的树,不仅能带来芬芳,而且能带来甜蜜。
每年,当金桂飘香的时候,一家人就会在桂花树的周围铺上装米的空袋子,然后孩子们就开始爬到树上去摇晃树枝,或者用竹竿去敲打树干,看着满树的桂花如暴雨倾斜,别提心中有多开心了。
当收集的桂花差不多够酿一罐桂花糖时,奶奶就会叫孩子们住手,说别真的伤到桂花树了,来年还靠它们供应我们桂花呢!奶奶边说边拿出竹簸箕,将打下来的桂花里面的树叶,小杂质认真地挑干净。然后不停的翻筛,最后打来清凉的井水,将摘选过后的桂花清洗一遍。再把洗干净的桂花放在纱布上把水沥干,放在阴凉处自然晾干。 等过些天桂花干得差不多了,奶奶会洒一些盐,用手轻轻地揉捏,将最后的水份腌出来后,将瓦罐子 底部铺一层桂花,放一层白糖,压紧,再放一层桂花,一层糖。反复操作,直到装到罐子口为止,然后盖上盖,几天过后,桂花糖的香气从罐子与盖子的缝隙中偷跑出来,沁人心脾,让人口水直滴。
奶奶酿造的桂花糖成为了少年心中最甜蜜的生活体味。只是,孩子终将要长大,要成家立业,要开始养育自己的孩子。父亲在十五岁那年,离开美丽却贫困的湘江边上的老家,来到了一个有长江和汉水交汇的城市,开始独在异乡学习、工作、生活。本以为从此会一帆风顺,让日子一天天富裕起来。但是,天不遂人愿,上班不久后的一次工伤,让父亲摔成严重的脑震荡。以后每逢夏季,头就会剧烈的疼痛,这就是生活赋予给他的额外报酬。
但人生就是如此,总是祸福相伴。因为工伤的原因,父亲回到老家修养,被当时还没有嫁个父亲的母亲细心照料,可谓患难见真情。于是那年父亲与母亲结婚,然后将母亲以照顾父亲为名调入同一个公司,来年在这座夏季如火炉一样闷热难耐的城市里生下我。当时正值七月,一个流汗多过流泪的季节,也是一个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汗水的城市。
多年以后,当我遇到挫折的时候,我就会沿着前方的路狂奔,直到自己跑不动为止,才大汗兮兮的喘着粗气,用狂乱的心跳告诉自己:
“你还活着,如此的健康,如此的富有朝气,还不能满足吗?剩下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情算得了什么?”
记得我十岁那年父亲问我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一棵桂花树。”因为那样的香味包裹着父亲甜蜜的童年,还有对奶奶的无尽思念。几年前当奶奶去世的噩耗传来,接电话的父亲立刻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然后泣不成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毫无顾忌的哭泣,就像个孩子一样。在母亲面前再大的孩子也还是孩子吧!
今年爷爷去世,没有了爷爷奶奶的湘江边上的那座老屋变得更加的遥远。还有老屋里面的桂花树怕也如老屋一样因为没有人打理而越发的破烂不堪了。只是,我相信物质不灭的原理,那些看似消失的东西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消失,它们只是转换成为了另外一种方式。如同在千里之外的他乡,也会生长着这样的一棵桂花树,也会枝繁叶茂,也会让作为孩子的我每每闻到桂花香就会生出甜蜜的感觉。
只是,现在制作桂花糖的变成了母亲,她会在酿制的过程中加入些蜂蜜,不再选择自然阴干,会用平底锅子放小火烘焙,香味更加浓郁。几天以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色泽清雅、满屋飘香的桂花糖,可以做点心,熬粥。吃在嘴里,甜在心中。
这就是在继承的基础上传承吧!种桂花树是如此,做桂花糖亦是如此。当一个人被人们长久地记在心中的时候,短暂的生命才真正得到长生。所以,父亲才会选择一座与家乡朝向一样的房子,也带有小小的庭院,而他的心愿,被女儿一语击中。于是,仿佛一切都是在故乡的模样,心中的爱不减一分一毫。
只是,这样的庭院在这座大都市已经是一种奢华,所以,终将逃不脱被拆迁的命运。在跑过整座城市之后,父亲选择了购买这套公寓,恐怕就是因为这座公寓的名字叫桂苑吧!秋风一吹,满园的桂花吐露着芬芳。沉醉在这样的氛围中,真会让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今年的桂花又开了!可真香啊!”听着临窗而立的父亲的自言自语,看着父亲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我轻轻走到父亲身边,仿佛看到秋正缓缓走上心头,那些思念如陌上花开,正踏着一轮明月,缓缓归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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