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散文）

任重

三弟考上市一中，娘不让上。说咱家坟茔里八辈子是挑粪篮子的，捡块半头砖也算便宜了咱。师范，三年就见回头子啊!三弟很不情愿得上了中师。那年，有关部门抬高收费价格，美其名曰：委培。我们马颊河中学只有两个名额，一个统招，一个委培。三弟考第二，理所当然就委培了。

接到通知书的那个下午，一看要交五千九，一家人脸上的狂喜立时被愁容所替代。爹阴沉下脸来，当即拍板：“这个书咱不念了，家里供不起的！”娘朝爹递了个眼色，又转脸看着三弟。三弟一听爹的话，捂着脸跑出门去。

那年月考大学挺难的。中师也不容易。据三弟说，马颊河中学报考师范的就有七十多人。三弟考上学跳出农门也是一家人所期望的呀！

娘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爹。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家人为三弟张罗钱的事。

我把全部家当八百块交给娘。是媳妇让我送去的。娘说：“大小，留点花。不是你家媳妇快生了吗？!”娘说着又退我八十块。娘又去邻居刘二哥家借，刘二哥姑娘小子都在城里上班，刘二哥还有退休金。可人家说放了高利贷。那天我去父母家，进门见娘一个人坐在炕沿上抹眼泪。听到脚步声，娘忙用围裙把泪一抹，换了一副面孔。娘怕我们看见她落泪的样子呀！娘脸上强挤出一丝笑，说：“人家刘二哥不借给咱钱，是怕你爹你娘上了岁数没能力还人家哩！”我比三弟大二十岁，三弟考学那年爹娘都六十出头了，也难怪人家刘二哥不借。我就对娘说：“昨天媳妇去娘家，我叔说借咱五百。”娘就一边夸我媳妇一边张罗为我做饭。娘的脸上有了笑，那笑是让我看得啊！

学费凑齐了，是乡里乡亲几十?几百凑起来的。

一天，媳妇对我说：“听东院李二媳妇说，二弟不借给咱爹钱，还让爹在齐家集给他买了一头小牛，二弟不是没钱吗？买牛咋会有钱？！”媳妇很生气的样子。我气呼呼的一口气迈进父母家。见娘正坐在炕沿上补袜子。我把媳妇的话说了，娘一听就站了起来。把针往围裙上一别，两眼瞪着我，说：“怎么？！你二弟买牛又怎么啦！还不是他也知道过日子里吗？！省得你爹你娘整天为他操心挂着他。你爹说，那小牛是人家孩子他姥爷送的。别听李二媳妇瞎白话，回家好好和媳妇说说，媳妇可是娘的好媳妇呦！”

娘显然是在说谎。可娘从来不会说谎啊！我和媳妇半信半疑。这事也就搁下了。

十几年后，二弟的两个小子都考上了大学。“还是两个重点哩！咱家人脸上增光啦！”娘还没进门就笑呵呵得说着。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娘又开始忙开了。还没进门槛又说：“大小，那年你二弟没借给钱，那段日子你爹你娘心里也挺难受的。你说，大人拉扯你们图个啥呢？！可你们都要看远点，谁没个三节八难的。兄弟们不和顺，叫人家外人看不起！”我明白娘话儿的意思，娘没容我说话就匆匆的走了。

晚上，三弟来到我家。说：“哥，上午娘去我家了。咱得谅解俺二哥，我读师范的时候，二哥还不懂自个过日子。你想想，二哥高中毕业，在部队锻炼了五年，又在城里当了五年交警。他做交警的时候，透支了八个月的工资把钱捐给南方灾区。不是那年南方省份有水灾吗！这事是我一个同学告诉我的，同学的哥哥那时也是交警。那时咱们都误解了俺二哥啊？！还有，那头小牛是我同学哥哥送给二哥的。”我恍然大悟。

两个侄儿上大学的前几天，当我和三弟把八千块钱交给二弟的时候，二弟没有伸手去接。二弟哭了。

二弟要留我俩吃饭　，我俩也没推辞。

那晚，我们弟兄都喝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