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光光照竹坡,鸡乸耙田蛤唱歌,老鼠行街钉木屐,猫儿担凳等姑婆……伢仔乖乖,一觉瞓到大天光呵。”
多少次,当我用双手作摇篮,摇呀摇,好不容易呵睡了小娃娃,发觉夜已深,四周家家户户拉灯熄火,而累倦的我还得面对散落一屋子的玩具、一盆未清理的碗碟……每天周而复始这样的家务,我感到过去满眼的诗情画意,正被一寸寸的疲惫不堪吞噬着。
从每日醒来的一睁眼,无从抵挡的日程表早已呈现在蚊帐顶上,毫无章法可言,马上又落到我沉重的眼皮下。瞬间,我满脑子想的是赶紧从菜市场购回一天的食物,紧接着心思在选择蒸、煲、熬、炖哪种方式烹饪食物,才能使食物保持营养。还要以一整天的时间,毫无替换的状况下伺候一个小婴儿吃饱喝足,兼顾无数次拉撒。这种工作量,比挑石担砖还要繁重的累,超出我的血肉之躯,真可谓是一门轻工重担的职业。有好几次,我被小娃娃折腾得满肚子的委屈涌上喉咙。深呼吸,再深呼吸,我不能对一个小娃娃发火,老人说过“如果把孩子吓着,会夜啼易惊的”,宁可信老人言,也莫吃亏在眼前。这当儿,恨不得自己拥有鬼斧神工之能,造一把梯子登天,摘下月亮和星星,搏得小娃娃一笑。
想起过去曾经用老一辈的育儿口诀“仔哭当唱歌”来安抚带孩子的朋友,现在轮到自己带孩子,面对着哭闹的小娃娃,我一点都无法做到听歌的境界,方知以前“站着说话不腰酸”。遇到这种情况,我两掌相接作兜带,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就坐在这掌心上,两只小手紧抓我的脖子,挂在我的胸前,而我只有“阿妈唱条歌仔趣呢呢”,信手拈来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制成随口哼唱的阳江话儿歌了。比如看到电视播着《西游记》时,就随口唱:“猪八戒,嘴长长,背个高姑娘,乐得笑洋洋。”我一边唱一边要扮成猪八戒,夸张地嘟长自己的嘴巴,头摆身摇,小娃娃则在我的晃悠中破涕为笑。如此一来,我摇身变成一个作曲填词的音乐家,不怪乎俗话说“带仔夫娘三年癫”。把一头飘逸的长青丝束起来,无奈还是被小娃娃扯得像只鸟窝,站在镜子前,镜中真是如假包换的疯婆子了。如果只靠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得休班轮换,这样下去迟早会疯掉。
娘家太远,公婆和丈夫常年做海,我只能靠自己了。于是,我总在夜深人静时啃书食字,用精神的稻粮补充体能力量。渴望以知识来安顿躁动的灵魂,放任自己沉迷在字里行间,寻找没有疲倦的自我,希望在唐风宋雨中行走若云。在那儿,我是我,正站在那失散多年的书香之中,描摹月光的色彩。在方块字的背后,我可以呐喊、跳舞、歌唱,又或者目观“朱华冒绿池”,耳听“好鸟鸣高枝”,重拾一丁点的悠闲写意。
我如一个待考书生,作不懈的进取。终于,这种夜读消得伊人瘦,放下书本,我累得有时不得不扶着墙壁走路,为此,不免问自己,为何要这般地苦着自己?心里很想从此放弃攻读,不规划如何造就自己,不追求当一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不备日后有足够的能力面对再就业……就如此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每每想到这里,我恍惚看到小娃娃已长大成人,再也不用缠身于我时,我却无所事事,这是多么恐怖的清闲。
累,像缠树藤一样,紧紧地束缚我的每一根神经,此时此刻,我只想找一个得以喘息一会儿的地方,暂时忘却自己是个母亲。
窗外,明月悬空,繁星闪烁,我决定弃置所有的家务,给心灵放一晚的假,步出阳台感受明月清风的柔情。夜风,轻轻柔柔地摇落一朵又一朵的月光花,在这个夜晚,唯一可以还原我的浪漫就是如水的月光了。
月光中,我看见母亲背一个孩子带一个孩子,正蹲在屋檐下搓洗衣服,光线透过肥皂泡沫,把母亲的脸映照得五光十色。为参加生产队劳作不误记工分,母亲上山下田总是健步如飞。再苦再累,也无损母亲对子女的关爱和培育,在艰难的日子里一把屎一把尿地扯大我们四兄弟姐妹。的确,为母,旧时代有旧时代的艰苦,新时代也有新时代的困境,家庭和事业都是人生的两大主题,面对这个日渐多元化的社会,女性需要以各种文化知识作荷锄,挑战职场。作为女人,我们无法等待社会福利健全才哺育下一代,小家庭的诞生,意味着肩负的重担更多。“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尽管为母都不易,也要担起辛劳,靠自己的力量做好为母的工作,否则,谁会为母亲唱赞歌?
如今,我俯身哺育自己的bb,延伸母亲的本分,延续上一代为母之职,实际已经超越所有体现自我价值和意义了。当我把所有家务处理停当,抱起小娃娃坐在膝上,他全部的语言通过眼神来表达,这一刻,只有当妈妈才懂得,这是与孩子最贴心的交流,我还有什么理由说累呢?
在美好的月光下,我回到一个母亲的岗位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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