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同学何卿尧多年来以弟兄相称。但这弟兄与众不同,他比我年龄大,却称我做兄长,我岁数比他小,却称他为兄弟。
卿尧中等个子,浓眉大眼,嗓音宏亮,为人憨厚。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没有感受到多少母亲的温暖。卿尧也有缺少母爱的童年。他父亲早年在山市沐川县汽车运输公司做财会工作,由于妻子贪图花销大,家里入不出,他无奈之下便把手伸向公款,最终东窗事发锒铛入狱。父母离异后,他母亲带着女儿出走福建,少年卿尧则回到家乡合江县农村,辗转于众亲戚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成人,其间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转眼间,高中毕业在即。一天,我们去县城对面长江边的白塔登高望远。卿尧支吾了半天,对我说:“我有个请求,不晓得你答应不答应?”“说吧”卿尧红着脸微笑着说:“我想认你作哥哥?”“哥哥?”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为什么?你比我大一两岁呀?” 卿尧告诉我,同窗几年,无论是学习上,还是人品上,他都很钦佩我,而且,我父母亲对他又很好,他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再生父母。
就这样,我在世界上拥有了一个特殊的弟弟。弟兄称谓,我们二十多年未改。
高中毕业后,卿尧考上了乐山财贸学校。一九八四年,我在四川省供销班干部学校学习,学校组织游峨眉山、乐山,一路上,我期待着与卿尧的见面。包车在乐山停留时,我放弃了大佛游览,径直去找卿尧。人地生疏,我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财贸校,这时匪返回车上只有不到半个小时。弟兄相见,分外亲热,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只可惜时间短暂,来去匆匆。
毕业后,卿尧被分配到边远的金口河工农区食品公司,那里人烟稀少,落后闭塞,这更加重了他高考落榜后的失落感。在卿尧的来信中,充满沮丧、失望、消沉、郁闷。那些日子里,我一封又一封地给苦命的兄弟写信,关心他,鼓劲他,叫他象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金口河孤寂的山风中站直。
几年后,卿尧回来看望刑满释放回乡的父亲。临行前,他专程回到第二故乡沐川,花了两天时间,用从小学会的手艺,亲手做了一对漂亮结实的老竹椅子,送给我的父亲母亲。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家里换了几茬家俱,虽然靠背把手已磨得黑红发亮,但老父老母仍很珍爱它,一直把它摆在客厅里。
我和卿尧情谊很深,唯一一次红脸还是因为他父亲。老人回到家乡白沙镇后,孤苦伶仃,靠走乡窜户理发为生。有一年冬天,老人进城找我,说儿子几个月没给他寄钱了,他年老多病,无钱医治。我知道卿尧心里怨恨他父亲,因为当年父母离婚时,他父亲想方设法把儿子留下来,但又没法照料他。而他姐姐跟随母亲远走福建,后来还考上了大学。卿尧收到我的信后,仍然满腹牢骚,怨天尤人。我第一次在回信中狠狠骂了他一顿,开导他不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老人头上,其实老人一辈子也苦,儿子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希望,不瞻养老人是绝对错误的。末了,我告诉他,如果再听到老人说儿子不管他,那我每月给他寄钱,同时我们的弟兄关系就此了断。
我的严辞厉语深深地震动了卿尧,老人从此没有再来找我。
二000年,我随县上的考察团到峨眉山市,和卿尧相约晚上在乐山见面。时光如电,我们有十几年未相见,十几度春秋,我们各自的人生已是沧海桑田!卿尧在宽阔的市政广场等我,两个已经发福的身躯紧紧拥抱在一起,手臂依然有力,泪花在彼此的眼眶中闪动,“老兄”、“老弟”是此刻我们最贴近、最亲热的称呼。
卿尧带我浏览了早已面目全非的美丽乐山,又来到滨江路上品尝有名的乐山烧烤。我们又象学生时代一样举杯狂饮,说着颠三倒四的话,笑着一切可笑的事,让逝去的岁月重新回到热情焕发的眼中。晚上,我们抵足而眠,彻夜畅谈,把十多年的话流水一样倒个一干二净。
卿尧多年前已从金口河调到乐山电力。同我一样,他的家庭也在前些年翻了船,从精神到经济都损失惨重。人近中年,蹉跎不起岁月,两年前卿尧重披婚装。他现在的妻子很年轻也很可爱,小俩口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恩恩爱爱。
我素来信缘,缘有形而又无形,无力而又有力。二十余年之前,我和卿尧有缘做下弟兄,穿越多少春风秋雨,半世人生,缘绵延弥坚。缘且导演我们几乎相同的生活轨迹,驻足相看,不胜感慨!
信,我们早已多时不写了,但我们仍用更便捷的方式经常联系,互致冷暖。去年中秋节,合江难得一见满月,我兴致勃勃地给卿尧发短信问候,他深沉地回道:“颠沛大半生,依旧缺月挂疏桐。回首前尘事,唯有兄弟情更浓。值此山远水瘦,黄叶飘零时节,祝君一切都圆,除了体形。”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3-26 8:27:2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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