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健在时,我和他一直都不对付。我对他有太多意见,所以我在心里是恨他的。
上世纪70年代中,父亲从一个生产小队队长走上了生产大队队长的位置。他比之前更忙了,总是披星戴月地早出晚归,每天我们这些孩子还没起床他就已经出门一大会儿了,再当他半夜三更回到家里时我们又早已睡熟,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他人。在全大队社员群众眼里,父亲是个大好人,而在我们全家人眼里他却是个不顾家没有责任心的人。因为,家里柴米油盐他从不过问,家里的自留地他也从不过问,我们姊妹的穿衣上学他更是从不过问。家里一切大小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就只一心扑在生产大队的工作上,他心里满满装的全是大队的社员群众,各生产小队的农业生产。母亲一直说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们这个家,我们这些孩子们。
1975年夏农忙时节的一天上午,我们生产队禾场上打谷机在轰鸣,晒场上一部分社员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另外一大部分人也正在门口畈上扯秧栽田。父亲回到自己蹲点包保的自个生产队,就想立刻投身到生产队农忙热潮中。他随手抓了一把稻禾来到打谷机旁把谷穗一端伸进打谷机进料口,一不小心右手连谷穗一起被吸进了打谷机脱粒仓。。。。。。,当我随着惊呼奔跑的人群跑到禾场时,父亲已从打谷机上被救了下来,右手血肉模糊,地上一滩鲜血,父亲随即被乡亲们七手八脚地送往医院。父亲的右手因肌肉、筋络、血管损伤太严重无法恢复,在黄石下陆五医院齐手肘拐下一捶处被锯掉。失去右手的父亲辞掉大队队长职务,终于赋闲在家。而回归家庭的父亲,或许是心里装着太多的心事,一天天地抽烟抽得越来越猛、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父亲的因公致残不但摧毁了他自己的一切,同时也影响到我们的家庭,以及我的童年。父亲虽然从不顾及家里,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庭的主劳力,是这个家庭的支柱,他的“倒下”使我们感觉这个家都要坍塌了。
从小只要我与童年伙伴或是同学有什么口角争吵时,他们就会说你父亲是个断手子,并不断喊着:“断手子”“断手子”。。。。这让我觉得被侮辱,心灵受伤害。渐渐我不愿与人来往,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我孤僻内向的性格,甚至是让我羞于有这样的父亲,我都不愿别人在我面前提到我父亲。
在生产队时,父亲受伤后工分还可以照拿,可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后,家里的困难和问题便暴露了出来。家中只母亲一个劳力,我们几个孩子还小又在读书帮不上家里什么忙,而父亲失去右手后也就彻底的失去了劳动能力,他就连洗脸洗澡都要人帮忙,更别说扶犁打耙种庄稼了。家里的责任田就靠叔伯们忙完自家田地后才得空来帮帮忙,这样总是错失最佳耕种时期,所以责任田里的庄稼总是湾子里最差的,收成不好家里生活就困难,家里总是不够吃,年年都要跟邻里乡亲借粮食。
我进初中以后,父亲就急切的教我学扶犁打耙种庄稼。而我对父亲一直心存芥蒂,所以在他跟前我总是有种逆反心理和情绪,他要我学犁田我就手扶犁尾任由牛在前头不紧不慢地拉犁,我不打它不赶它,这把一旁的父亲气晕了,他抡起竹条狠狠的使劲的抽打牛,他把牛打得发颠我就凶他赶他走开。我知道他是恨不能拿竹条抽我,要不然他早就打上身了,他对我是“恨铁不成钢”的。而每到农忙时节,当我不得不在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扶犁打耙时,看到别人家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时,我就在心里默默发誓将来一定要离开农村,离开这该死的田地。而父亲却盼着我上完初中早早回到家里,一辈子好好的耕田种地。
所以,初三我文化课不好在老师的推荐下我说想去学绘画时,他竭力反对。可我便便不甘心不认命,不断的努力给自己创造一切机会,最后我去当兵了,退伍后遇上好政策给安排了工作。从此,我真正地离开了家乡脱离了田地。
而我走上工作岗位后,随着自己渐渐的不断学习知识,提高思想认识与素养,我慢慢地试着去谅解父亲,理解父亲,并重新认识父亲!——我的父亲是一个有着极强集体主义思想与精神的人!他心里装的是广大社员群众。父亲更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他从来都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利为家庭为子女谋取过任何便利。即便是在分田到户后最困难时期,他也始终未曾向组织、政府伸手要求过任何照顾。
父亲的一生,是无愧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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