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那股势不可挡的暴风雨突然随着夜色消失。清晨天空现出纯净的蔚蓝色，空气醇美，叫人心旷神怡，连绵无际的山川草木在旭日下呈现出一片淡黄的温柔。

山猫子陶三昨夜一路跟着宁老七一伙悄然而来。离开“老刀把子”的山寨时，他谁也没有告诉，他知道也不会有人多嘴查问的。他天生有一种土匪传统上的直觉，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上，他至今还没有失误过，否则失算的行动会给山寨带来难以估计的灾难。

他的职责就是及时了解这一片土地上出现的任何一种新情况，准确的刺探出这种情况即将给山寨带来的是平安还是危害。在这个职责上，大家都公认他一直履行得很优秀。

他心里一直纳闷，宁老七他们以卵击石究竟要干什么？事实上昨夜他们埋伏的并不是宁老七一伙，而是另一股实力更为雄厚的刀客杆子。甫一接战，来犯之敌惶然溃散的情状，让他觉得可笑之余，更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没有跟得太紧。他知道这群丧家之犬心里郁闷难伸，巴不得有一个疯狂回头反扑的机会。在山下，他选择了另一个坡面悄然敏捷攀援而上。

他要走近一些好好观察一番。

2

山神庙里毫无动静，悄然无声。

一夜的折腾之后，大家又饥又饿，极度渴望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但此番此际，肉体奔波的疲倦，精神溃败的萎顿，使得一向凶狠狂妄出名的宁老七，在面对这无声的静寂，也有些踌躇起来。

雷泰伏在门后观察良久，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先在大门的斜后面支了一挺机枪，然后手里提了一支长枪。轻轻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拉开门栓，哈哈一笑踱出门来：“不知是哪路的好兄弟，怎么早就登门访友来了？”

宁老七一行明显的大吃一惊，刀枪齐晃的慌忙布阵。宁老七啪的一声，歪头吐了一口浓痰，一提精神厉声叫道：“你是谁啊？是谁裤档没夹住，放出你这个东西来占了俺的窝？”

“休得鸹噪！我看你也是一条汉子，好意与你打声招呼，你胡乱的吐什么口舌？”雷泰冷脸哼哂道。

“俺是豫西宁老七！你是谁？”

“哦，大仁大义刀把子，不官不匪宁老七。这句话里有你，是吧？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这地方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哼哼，宁老七好大的名声！不知响得过我这只水鸭子吗？”雷泰反身一挑腿，庙门洞开，一张黑洞洞的机枪口正对着众人。

宁老七等倒吸一口冷气，残兵败将本就不敢言勇，虚张声势之余，竟正面近距离的对上了这冷森森的水鸭子。（水鸭子：匪语，即机关枪的称谓。）

“宁老七，立马给我远远的滚了去！要不，就让它给你兄弟几个呱叽呱叽几声？”雷泰见效果达到了，不给对手再转念头的机会，就势断喝道。

宁老七霎间脸色都气白了，但人在屋檐下，不是落水狗也是落水狗了。他咬紧后槽牙，脸上的肉禁不住一阵抽搐，然后压着嗓音说道：“走他妈的，老子走了！”

“慢！宁老七亏你人不咋地，字号倒响。还是名震一方的老字号刀客，就没有个规矩了？”

话说到这步，挤兑得宁老七无法装糊涂了。但这口恶气是不能轻易咽下去的，如果就这样栽了，他宁老七就成一辈子的灰孙子了，他还可从来都没吃过这样的亏！他脸上凶光一闪，准备一鼓余威，拼死也要拉皇帝下马。他转脸盯着雷泰，神情可怖的一言不发，鱼死网破的决绝勃勃欲动。

3

沉默对视，剑拔弩张于风起云动间。

雷泰两眼清亮，淡然一笑：“宁老七，你举一下手中的鞭子给我瞧瞧？”

宁老七一怔，不知雷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依言举鞭。雷泰迅速的单手举起手中的步枪。接下来的事恍如疾风过耳，电闪天际。但见枪响鞭断，一节飘飞的鞭梢歪歪斜斜的悠悠滑向山谷。

雷泰满不在乎的含笑而立。

老七一干人瞠目结舌，魂魄俱散。宁老七知道遇上了命中的尅星，一伸手从腰际拔出一把匕首，问道：“你咋就这样逼俺呢？”

“江湖上大家讲究的就是交朋友。可是你一报出你的大名，我就知道我交不了你这样的朋友。所以，老七，你就认命吧。”

“你咋怎样讲话呢，为啥哩？”

“哈哈！我说一件事，你只要说声不是你干的，我今天就交你这个朋友，如何？”

宁老七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我听说在豫西地面上有一个叫长水乡后湾村的。那里有人绑票时竟吃了窝边草——把他自己的干爹给绑了！还大言不惭在给干爹家的信中称：我意欲扩充实力，因钱财不足，干父深明大义，愿助一臂之力，望前来磋商。然后用尽威逼利诱，让其干爹也附函一封，语气像是父子同心似的：困难再大也要筹措重金，望诸子、贤侄从速。最后这个人用自己的干爹换了三布袋大洋，一下子买了百十支长枪，队伍一下子比先前阔气了许多。这个人是不是阁下？”

宁老七面色惨然的点点头，鼓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道：“要死的，还是活的？”

“你是一条汉子，我不想作贱了你。来个活的，然后永不相见如何？”

宁老七点头，只一挥手，匕首深深的插进左边的大腿。然后也不拔刀，冲着雷泰拱手一揖，掉转马头疾疾下山远去。

雷泰心里暗道一声侥幸，一场空城计不仅把这凶狠亡命的主打发了，还义正词厉的惩戒了这个恶人。得意间哈哈长笑，声震山谷。

4

山猫子陶三方爬到半山腰，就听到一声枪响回荡。他停下来，小心翼翼的找到个可以隐蔽身形的岩石，隐身仔细观望着通往山间深处弯弯的路面。

隔不多久，就见宁老七一行疾惶惶的打马冲将下来，隐隐听到宁老七嘶声竭力的嚎叫着：“……老子他奶奶的不信！俺今天就去投了镇嵩军，到时一并剿灭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寇！……”

陶三掩口失笑，遥遥注视着一流烟尘远去。估计到天时地利的因素，他悄无声息的退下半山。

换个方式，一定要见见山上的人。陶三一面聆听着山间细微的声响，一面在心里清晰的告诉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