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觅宗》系列纪实散文之九
离开石头城,出塔县县城,南行约50公里,到卡拉其古三岔路口,再改向西,十多公里,远远瞧见土堡上竖了几块大理石碑。
是东晋高僧法显和唐代高僧玄奘以及马可·波罗经行处的纪念碑。脚下是一大片草原,右边不远的山峦上,就是公主堡的遗址。
草原的最西边有几幢红房子,甚是抢眼,给这一片原本极苍凉的边境添了许多活跃的颜色——那儿应该是军营。舍不得离开。因为没有边境特许,我们不能继续前行,伫立在这高地上,怀抱喀喇昆仑山,一座石碑一座石碑地缅怀,那些早已经远去而依然无比清晰的驼铃,此刻,就回荡在我的耳畔。
这是一块可以直接让心灵感受西域历史的地方,这是一片写满东西方文化交流辉煌的胜地。两千年前,有一支驼队,从敦煌出发,过楼兰国,然后于阗,然后莎车,溯叶尔羌河和塔什库尔干河(徙多河)而上,来到这儿,穿过脚下的草原,就缓缓地消失在著名的瓦罕古道的尽头,再也没有回来……
那是我的驼队,是我无比悲壮的背负着神圣使命的驼队,那是我祖先的祖先的开放与强盛之梦,或者说,那就是最原始的中国梦!
“驴鸣一声惊四国”的瓦罕古道,就在我面前,我没有理由阻止自己无比崇敬和缅怀的心,跳上车,继续前行。
穿过草原,笔直的古道,两边是一暗一明的喀喇昆仑山,这如楔子一样扎进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瓦罕古道,中间一条小河,河谷的南面有塔吉克牧民的绿地,再前面几百米就是边防检查站。
我知趣的把车停下来。
我已经满足,因为这古道端口的真切感受。调转车头,东边,那就是祖国的方向,是家的方向。数千年来,有多少探险者和使者,就是在这儿向着东方,看上最后一眼,然后消失在瓦罕古道深处。更多的人,却是一去不复返,化作关山之外的孤魂野鬼……
——葱岭更西无故人,何处天涯不断肠;孤魂万里东归梦,雪域深处望长安!
几位军人,荷枪实弹向我走来。
启动马达,悻悻然,缓缓离开。
——瓦罕古道和古道南侧的明铁盖大阪,是我此行的终点。虽然落下些许遗憾,也为下一次考察预留了空间。作为这次丝路寻踪,最初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我是怀揣着许多古老的成果折回的。
正如许多丝路研究者所言,决定丝绸之路走向的两个主要因素,路程的远近和河流的有无。喀群古道(今人亦称塔莎古道),正契合了这两个条件。
喀群古道,从莎车到库斯拉甫到苏阔什拉什两河口到库克西里科到石头城,几乎就是一条正东西走向的直路。可以说,是最捷径的路线。此其一。
沿途溯流而上,解决了在南疆旅行的最大困难,饮水问题。尤其进入塔什库尔干河谷以后,那是水草肥美,气候宜人。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从库斯拉甫到两河口的30公里,在洪水季节,徒步几乎不可能。而叶尔羌河,一年之中,最大洪峰只有在以八月为中心的60天,其它时间,即便在喀群段,也可以凭借骆驼渡河,无需舟楫。此其二。
还有一个被学者们忽略的自然因素,那就是海拔。走喀群古道,绝大多数路段,在2500米海拔以下。只在过了大阪地水库以后,才慢慢爬升到3000米左右。我仔细研究过丝路南道的其它几条路,都有躲不过的4000米以上的大阪。乌帕尔古道自不必说。英吉沙古道本人亲自走过,虽属道路最平稳,但作为丝路南道的使者与商人,却绕路太多,因为它库克西里科就开始北上。柯克亚古道我也去过,翻越5400米喀喇昆仑山口更是艰难。霍斯拉甫古道我只走了一半,快到大同时就不敢前行。经过此次亲历亲为,喀群古道,是最低海拔(无一个超过3000米的大阪)的古道。此其三。
两汉时期,匈奴猖獗,走丝绸之路北道风险太大,南道成为那一时期人们的首选。而当时的西域强国之一,就是莎车。莎车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中心地位,为丝绸之路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条件。此其四。
终于在自己极有限的资料中,找到一位支持本人观点的学者,他认为,“以古疏勒(今喀什)和莎车为南北两个基地坐标,以帕米尔之巅的塔什库尔干为向西的散射口尖端,由此三点构成的楔形地带,实际上就是掌控中国西陲通往中、西、南亚的门户和枢纽。”(王时祥著《喀什噶尔历史文化》)
——不过一会儿,我们就来到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的脚下,这儿游人如潮,与我走过的喀群古道的冷清形成强烈对比。于是,跟出发前在莎车那夜一样的使命感,再一次萌生。
也许,随着时代的变迁,道路可能被遗忘,而作为一段连接地球上东西方两大辉煌文化体系的历史,却是不容遗忘的。
丝绸之路不是中国的,而是世界的,是人类的。
我要把这次考察的最新感受和发现,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人们,告诉所有关注和致力于丝绸之路研究的人们:莎车——喀群——库斯拉甫——两河口——塔尔——库克西里科——塔合曼河口(石头城)的这一段300公里河滨路,不仅是古丝绸之路南道翻越帕米尔高原的主干道之一,还是玄奘大师取经的回归之路。
我不是学者,而我是行者。以行者的责任感,我必须告诉大家。
2013年8月11日 喀什噶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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