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是用来晾晒谷物的,在村的东面,过了环村的小河就是。那是很大的一片开阔地,十分平整,村里十几户人家,每家一块,每一块之间只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浅沟为界,这浅沟是用来走水的。这块地方已经很多年了,父亲说早在“挣工分”的年代就已经存在。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大场地,对此也并未考察。
每逢秋收,是场上最忙碌,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在稻谷收割之前,一般是在一场雨后,地面还没有完全干硬的时候,便要平整场地,多用燃过的草灰撒在面上,再用耕牛套上石磙来回碾压,后来也用上了拖拉机,这样的场才能更加平整、干硬、不开缝。待到成熟的水稻都被脱粒之后,便是晒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金黄色的稻粒在每一块场上惬意的躺着,任凭阳光肆意,畅快的挥洒的自己的水分,乡亲们是快乐的,稻谷们似乎也是快乐的。
稻谷一般都需要几个太阳才能彻底晒干,只要天气好,它们便要在这大场上住上几天,然后再入仓。日暮时分稻谷便要被收拢到一起,成为一个个谷堆,此时村里的孩童们大多也会在场上玩耍,年纪小点的也要帮父母的忙,可是也多是帮倒忙,被打了屁股,哇哇几声也是常事。稍大些的孩子可以在父母不在的情况下独立完成这一工作,只是要多费些手脚,不似大人般麻利。不多会晒场上便会出现多个大大小小的小丘,金黄色的稻谷在夕阳的余晖里高傲的躺着,孩子们光着脚丫,在各家的谷堆和草垛间来回戏耍,孩童们嬉戏、追逐的笑声时而会引来大人的一声喝斥,指责他们不注意安全,只安静一会便又继续嬉闹起来。
忙了一天的人们都陆续回家了,场上只剩下这些谷堆,月亮已经悄然挂在的半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静谧的夜色笼着这一片土地,祥和、宁静。场上的某个谷堆或垛旁出现一个身影,正在搭着一个简易的小棚,这棚是晚上看场用的。“民以食为天”,粮食在农民眼里的地位不言而喻。虽然很少听说谁家的粮食在晒场上被盗,但是乡亲们晚上仍要守着自家的心血才算安心,或者这里面还有对待粮食的一番态度吧。
各家的棚都不尽相同,但大多都是依在自家场一端的硕大草垛旁,利用农具搭起一个框架,便仗着框架撑起蚊帐,蚊帐里面铺上一张凉席,凉席下面则是刚刚晒干的稻草和一两床旧褥子,如此就成一个尚好的卧处了,蚊帐的顶上要撒上一些稻草用来防露水,谷堆上也是如此,这个季节的露水很重,“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否则早上的蚊帐,甚至是盖的被子都会被露水打湿。当然也有人搭的很简单,并不用蚊帐,只是将两根叉子插到草垛中,上面放置一些较轻木棍,直接撒上稻草即可,当然地下也依旧是稻草和凉席,也有贪舒适的直接放置一个凉床,这样可免去铺床的麻烦。
我家的场今夜是我在看,早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独自在这么空旷的野外看场是什么年纪?或者是初中的时候,也或者是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只记得当时我并不能独立搭好这样一个居处,试过几次都是东倒西歪,后来都是父母回家之前将一切做好,我也只是在场睡个觉而已。夜已经渐渐深了,我家的场位置是在远离村子的外围,加上紧邻的有两三家没有来,或者是来的更晚一些,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显得有些孤单,甚至是害怕。也有年轻的户主们只是搭个更加简易的棚做个样子,也或许想着我在他们外围的缘故,就连这个简易的样子也省了。我来看场,是我多次自告奋勇的结果,当时大概是觉得父母辛苦,晚上应该好好休息,也或许是想要这害怕之外的那片自由和宁静吧。
夜渐渐深了,更远处似乎越来越黑,虽然有月光,但依然不抵这沉重的夜色,四周蛙鸣渐强,这简直就是它们的世界了,间或有几声虫鸣夹在其中,算是给蛙们的一点反击。我躺在我的“卧房”里,胡乱的听着。只要还没有闭上眼睛,星月便会在眼前、在头顶、在四周。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天文知识,对于什么星座也不甚了解,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牛郎织女星了。“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我在无数星星组成的一条大河两遍寻找,却终没能确定到底是哪两颗,于是也终是胡乱的看着。
阵阵秋风自远处黑暗的夜色里面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野草的气味,透过蚊帐的小孔,挤满了我的“卧室”,就当我仍在那些胡乱摆放的星里寻找牛郎织女时,却渐渐被这风挤到了梦里去了。
今天已是二十多年以后了,我时常感叹自己的记忆力远不如以前,就连昨天才背过的一阕词,今天也只能依稀记得那么一两句了,何以二十年前的这一段经历却能清楚的记得呢?如今已在城里生活了很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夜晚能够似以前看场的那般,仿佛心中那样的夜才是纯粹的夜。这些高楼、霓虹下浮躁的梦里怎能闻见那秋夜的真实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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