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带宝宝去街上散步。
走到拐角处，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扯一小女孩对面走来。哦，是丽——我过去的一个同事！我们惊喜地跑到一起，诉说着久违了的欣喜。说着话，我发现她明显地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时她还是个20多岁的小姑娘，圆圆胖胖的脸蛋白里透红，温柔羞涩的微笑时常挂在脸上，如今稠密的鱼尾纹已蛮横地霸占了那两只曾经美丽的眼角，瘦削的脸颊上，明显地写着憔悴。做了母亲的女人真的是变化太大了!
那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靠在她身旁，大概有三四岁吧，白白的小脸和她妈妈一样瘦瘦的。
“古草姐，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看我……”她低沉的语调里似乎有着太多的无奈。什么话，姐姐怎么能比小妹妹还年轻呢？只不过我总是乐观的，每天都这样傻乎乎地笑着。可是怎么说丽和从前都不一样了，也许是工作太忙了吧。∮
“是啊，孩子他爸又总不在家，我一个人又工作又带孩子的，忙的脚不沾地的……”
怎么不让她奶奶来看她呢？我想起宝宝小时侯就是婆婆一直帮我带大的。提起婆婆，在明亮的路灯下，我看见有泪光在她眼里闪烁，我不经意的询问竟然扯起了她伤心的往事……
当她在产床上剖腹生下一个女孩时，一旁等着抱孙子的婆婆突然一屁股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咋会是个丫头啊，我不会算错的，不会的啊……”顿时几个姐姐和丈夫一边黑丧着脸埋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搀着婆婆扬长而去，任由医生生气地跺着脚，抱着哇哇哭叫的孩子追上去，也没人回头，泪水沿着丽的发梢，悄悄地在产床上流淌。木然地感觉着刀子在伤口上一来一回地划过，她不知道疼，心里的痛盖过了一切！在自己最虚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陪伴她的只有那不懂事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那个曾口口声声说要和她生死相依的丈夫呢？他去了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医生的搀扶下，下了产床的，只知道步履危艰，每走一步都好象踩在刀尖上一样。女孩怎么了？女孩也是人啊，再说生了女孩是自己的错么？可是婆婆恶狠狠地说：“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怪你！你断了我们家的后……”天哪，她忘了她自己当年不是一连生了4个女孩后才生了自己的丈夫么，可她真忘了，那骂骂咧咧中夹带着的冰冷的诅咒，让丽真想一头撞死在墙壁上。可是襁褓里的女儿哇哇的哭声，牵动着她初做母亲的柔肠，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有了娘，这个世上还有谁去管她啊。想想当初第一次做b超知道是女儿时，考虑到丈夫是独子，通情达理的丽就和婆婆商量着要做掉孩子，可是婆婆坚信自己算准了是男孩的，所以生出个女孩让她震惊后深深地绝望了。可是既然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里了，就应该给她以正当的生存权利啊，她有什么错，无辜的孩子！
此后的日子丽就在丈夫和婆婆姐姐们的白眼冷遇中，终日以泪洗面，丈夫总不肯回来，偶尔回家，从不看女儿一眼，总是醉醺醺地找茬生气大吵大闹，大打出手,并口口声声扬言要遵从母命离婚再娶……
丽泣不成声的述说，让我不由地愤恨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死脑筋老落后啊，这种恶风陋习怎么如此根深蒂固！它让多少幸福家庭蒙上阴影，引发战争，它让多少善良软弱的女人含冤受屈,痛不欲生啊！这样的日子我真是不能想象丽是怎么过来的啊，多好的孩子，小脸白白净净的，清清秀秀的像一枝刚出水面的荷，只是有一种和她幼小年龄不相称的忧郁，积淀在那黑黑的眸子里，让人不忍多看，这双眼睛也许过早过多地阅尽了人间的辛酸和痛楚吧。蓦地，我在她身上看到了30多年前古草的影子，那时的古草不也是这样的孤单可怜么？除了紧紧地偎依着父母之外，同样重男轻女的爷爷姑姑叔叔们，还有谁会稀罕我的呢，可比她幸运的是还有父亲疼我啊，父母像两只大鸟一样，用他们宽大的羽翼为我遮挡着人生的风风雨雨，我在他们温暖的怀里不谙时世地做着一个又一个舒适的梦……
“小妹妹，咱俩玩去吧”，宝宝热情的招呼，打断了我的思绪，两眼泪花的丽也笑着鼓励孩子和姐姐一边玩去。我的宝宝总这么蹦蹦跳跳开心的很，是啊，她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孩子啊，当我生下她后，忧愁就笼上了母亲的眼，她很沮丧，担心她当年不幸的命运落到我和孩子身上，可是我的婆婆乐呵呵地接过孩子，用又轻又软的小棉被细细地包好，喜滋滋地说：“男孩女孩都是俺的根儿呢。看俺的孙女白白胖胖的，多招人疼啊，俺亲的很呢，……”宝宝的姑姑、婶子、大娘也都围着孩子忙个不够，笑个不停，欢快喜庆如春天的缕缕花香，飘来荡去的洋溢了整个病房，那份真诚的疼惜一直伴随着孩子健康成长，终日在爱心包围里的孩子怎么不是快乐的呢？来自亲人们的关怀，使我的女儿骄傲的像个公主，她的妈妈当年被歧视的痛苦她丝毫也没有品尝过，所以每天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够，常常在梦中都是笑的呢。
“别难过啊，好在孩子一天天都长大了，你的难也快做完了……”我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尽力地安慰着她，丽的遭遇让我痛伤，此刻我特别恨自己笨拙的嘴，搜肠刮肚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姐姐，我也是这么鼓励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丽怔怔而出神地望着前面，双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哀怨和决绝，“只要有孩子，孩子就是我的命，管他们怎么做呢，离婚就离婚，现在我想开了……”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又一次在她眼里迅速积聚着、打着转、滚动着。
我实在无语了。除了一个劲地陪她抹眼泪,我又能说什么呢？
风刮起来了，扬起一阵灰尘，一股冷意兜头盖脸地袭来，钻入脖子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已经是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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