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香油李喜事不断。香油李高兴得眉开眼笑,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啥都不缺了。明三暗五的瓦房墙是混砖的,两个儿子接了自己的班。儿子们挑着小挑走四方,挑出去的是香油,挑回来的是钞票。更让香油李高兴的是,儿媳妇们也一个比一个争气,生一个是带把的,生一个还是带把的。
啥都不缺了,香油李能不高兴?啥都不缺也能让人不高兴。前天,他家就发生了一件事,弄的香油李老大不快。
他的两个儿子,给他弄了一口大棺材。柏木的,六寸多厚,桐油一遍不尽意,又上了一遍乌黑发明的沥青,斗大鲜红的福字在雪白的月牙衬托下格外醒目。
好事啊,儿子孝顺。香油李为何不高兴呀?人老了,没准备怎么行,万一
香油李对儿子发火,说:
“你们想让我早点死是不是?”
老大解释说:
“爸,您老人家误会了,这是喜棺。”
老大开始说的不错,你听-----
老大说:
“这人么,早晚都得死,别说是您了,就是毛主[xi],邓小平不也都死了吗?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如果,哪一天,突然,您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没个准备,怕到时侯来不及啊。做儿女的,如果孝顺,还是应该有个准备。有个准备好。”
老二更不会说话:
“老爸,人啊,到了您这个年龄,就像熟透了的面瓜一样,说不行也就不行了,您呢,也许,今天晚上脱了鞋,明天早上就穿不上了。”
儿子如此说话,香油李能高兴吗?
香油李骂儿子:
“你们他娘的,都不是东西,两个憨鸡巴蛋,有如此跟老子说话的吗?”
说罢,抡起棍子就打,把两个好几十的儿子追的像兔子一样满院子乱跑。
好事没办好,花钱惹了一肚子气。
其实,他的两个儿子说的都是实话。实话实说,那是电视台做节目。过日子,可不能实话实说。不信,你试试,不用三天,头都有被打破的可能。实话实说,得讲究场合,要有分寸,须看对象。
可打骂完儿子,香油李就想:儿子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老二说的更对,说不定今天晚脱了鞋,明天早上就穿不上了。如此一想,他也就不真生气了。不过,儿子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起的人是他年轻时认识的。
记得那一年,濮州城里唱大戏,他是个戏迷,十八里地,喝罢汤,站带往腰里一扎,脚下生风,一溜烟就到了。扒台子板他是行家,三挤两晃,就到了跟前。一出《西厢记》下来,他浑身躁动不安。扮演崔莺莺的那个小娘子,长的那个漂亮啊,让香油李看的心里痒痒。他几次差点没把“崔莺莺”的三寸金莲抓到手里。他恨不得跳上台去,亲一口“崔莺莺”那樱桃小口。看罢戏回家,路过虾蟆塘,想起和他对过眼的慧花。于是,翻墙而入,到了慧花窗前。三声轻叫,慧花出来了。没等慧花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把慧花当成“崔莺莺”,亲了又亲。最后,两个人都坚持不住了,就天翻地覆地折腾了一阵子。正是那一阵子,留下了祸害。慧花有了。慧花命不好,早早的男的就死了,生了个儿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二十几岁上,就进了大狱。大家都骂儿是个杂种。几年后,人出是出来了,但在人前人后,没人把他当成人,所以,生活的不怎么样。只有香油李和慧花知道,慧花的那个没材料是东西,是她和香油李作的孼。香油李认为,那是他一生做的最不怎么的一件事。香油李觉着,他对不起慧花。腿脚利索的时候,他常常偷偷去看看她,给她点接济,如今他行动不方便了,去不成了。如今已经两年没有慧花的消息了。她怎么样了?他放心不下啊。
香油李把儿子叫到跟前,说:
“儿子啊,我真的快不行了?我最近老想过去的事,你们用车拉着我,到附近几个村转一圈如何?我想到四周村里看看。”
儿子同意了。
香油李哪里是到四周村去看,他是要去虾蟆塘,他想了解了解智慧花的情况。你还别说,他还真得到了消息:慧花病入膏肓了。
香油李想把儿子给自己准备的喜棺给慧花。
香油李找理由,跟儿子说:
“看见你们为我准备的喜棺,我就心里不得劲。我想把它卖了。”
儿子们死活不同意。
香油李就跟儿子斗争,不吃不喝,而且整天骂骂几几的:
“你们他娘的,一个个的不是东西,不知道老子怎么想的,没有我能有你们?我起早贪黑,餐风宿露,拼死拼活,一辈子容易吗?我人老了,你们就不能让我高兴一回?给我弄个棺材,让我看着,天天心里不高兴。”
儿子们态度坚决:“棺材,我们既然已经买回来了,你就不能卖,你老了,要钱有啥用?我们又不是不让你花钱,给你钱,你有用吗?”
“你们放屁,你们怎么知道我没用?”
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抱怨说:
“你们都干了一辈子了,啥时候是个头?”
香油李说:“明天,明天就到头了。我死了,我们就不干了。”
见老子气的不行,儿子们就同意了。
儿子们想:不如表面答应他,然后找个地方,把棺材放起来。他们认为,他眼不见,也许就心不烦。他们认为哄一个老人是件很容易的事。他们把事情看容易了。
香油李态度坚决,非得自己卖。
没办法,儿子们只好依了他。
香油李就自己找人。
不久,来了一位小白脸,对香油李小声说:
“慧花咋天夜里走了。”
香油李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了。你路上可要小心,可别把棺材给我碰坏了。”
小白脸说:“您老放心吧。”
香油李目送小白脸走了,久久不回家,两腿直直,身子前倾,手中的棍子抵着地,就一个姿势,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站着。
大槐树的树干直直的,树冠像一把大伞,日光透过枝叶散落在香油李的身上。香油李的形象很好看。
说话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儿子们一等二等,不见老爸回家,老大就让老二去找,老二找到老爸时,发现老爸已经没气了。
消息传到家,一家老小,哭天喊地。
忽然,儿子们想到刚被人买走的棺材,老大叫了起来:
“老二,快,把我的摩托车推出来。”
摩托车被推了出来。
老大一抬腿,跨上摩托车。
在虾蟆塘,老大找到了那个小白脸。
此时的小白脸,正指挥人马往棺材里装慧花。小白脸的旁边有个黑点的男人,娘啊娘的哭的很正欢。
老大一看,感到很奇怪,他怎么像老二啊?这时候,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又没明白。原先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说,跨上摩托车回了家。到了家什么话也不说。
老二问:“哥,你找那个人没有?”
老大仍然不说话,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见老二立着不动,才急了,“你,你,还楞着干啥?赶快买去啊。”
老二没反应过来,问老大:“去买啥?”
老大火冒三丈,手指老二:
“你脑子进水了?还能买啥?棺材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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