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绝活(上)前街老谢

发表于-2013年08月25日 晚上11:14评论-1条

古谚语:一招鲜,吃遍天。

一道蒙天网把伯西囚在了里面。被网同时蒙在里面的还有伯西的父亲老红海。执网人名叫鹌鹑五,他把伯西抓在手里,左右观看,连声叫道:

“好鸟!好鸟!”

伯西的性格非常暴躁,它不顾死活,拼命的往外冲挣,企图跳出鹌鹑五的掌握,回到那片风光无限的黄草坡去。

伯西欲回的黄草坡,是鸟的天堂。那里,天蓝蓝,云白白,光亮亮,无遮无掩。在那里,鸟儿们可以斗展开双翅,沐长风,浴光明。

意兴时,仰九天明月;意懒时,瞰苍茂大地。

“奶奶的个小比,”鹌鹑五把伯西把在手里,左右观看,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的骂道,“我操。总算熬到头了。”

鹌鹑五舒了一口气,又道:

“古人说的真是不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如此想着,网也不要了,兴高采烈,直往家跑。他要向宣布媳妇:艰辛的岁月终于结束,美好的生活就要到来了。到了家门口,脚没进去,声音已经进去了:

“孩他妈,我得到宝贝了,快,快来看呀。”

“宝贝----狗屎,就你那鳖三儿样,”鹌鹑五的老婆,正在院子给孩子擦屁股,头都没抬,“能得到什么宝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

“这回是真的,孩他妈,你赶快来看。”

鹌鹑五的老婆乜了一眼鹌鹑五,见鹌鹑五把在手里的不过是一只绒毛都没脱净小鸟,她噗哧一声笑了:

“就这么个小东西?”

“是的,媳妇。生孩子我不如你,看鹌鹑你不如我。你真的不懂,它就是我常给你说的我梦寐以求的紫毛绿啊。”鹌鹑五说,“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玩鹌鹑,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坚持不懈的,就是为的逮住它。可我们家三代了,别说紫毛绿,就是紫毛绿的上辈也没见过。老爷爷没见过,爷爷也没见过,父亲仍然没见过。我父亲临死时对我说:坚持下去,孩子,好事多磨,老天会被我们打动的,记着,紫毛绿是神物,是宝,一宝能富三代。”

听鹌鹑五如此说,鹌鹑五的老婆才走过去,把紫毛绿仔细看了看。

“我怎么看不出它好在哪里?”鹌鹑五的老婆还是不信。

“你看这里,媳妇,”鹌鹑五说,“你看它的爪,非同一般哩,它比它的父亲长很多哩。”

“你见过它父亲?”老婆奇怪,“忽悠吧你。”

“真的。它父亲也让我给逮住了,在这里呢。”鹌鹑五这时候才把老红海了掏出来。

看到老红海个头硕大,风采异常,鹌鹑五的老婆有点半信半疑丈夫的话了,她问鹌鹑五:

“它到看上去挺威武的,这小紫毛绿长大了,能像它?”

“岂止像它。”鹌鹑五很得意,说,“紫毛绿是鹌鹑之王。”

“它能卖多少钱?”老婆问。

“紫毛绿是无价之宝。”鹌鹑五意味深长的说,“至于能卖多少钱,就难说了。不但要看怎么卖,还要看卖给谁。同样的东西,碰上不同的人,其结果是不一样的。”

鹌鹑五侃侃而谈,鹌鹑五的老婆听的云里雾里。

“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鹌鹑五的老婆说,“我也不想懂。我只想知道,它能值多少钱。说不准?你就不能说个大概?”

“至少值一千块大洋。”

“作梦娶媳妇你想好事吧。”

鹌鹑五没做梦。紫毛绿的确是无价之宝。既然是无价之宝,当然就不好说它值多少钱了。一千块大洋是它,两千块大洋也是它。三千块大洋还是它。

鹌鹑五说的不错,宝贝得看卖给谁,还得看怎么卖。

鹌鹑五是这样计划的:这一回得动点脑子。把紫毛绿卖个好价钱。卖罢紫毛绿,就金盆洗手,带上老婆回老家----河南昌州,买上几倾地,置处大的院子。然后,偷偷的在外面养个小三四。

兴高采烈,鹌鹑五买了一挂鞭,让老婆挂在门口,点放纳客。

鹌鹑五的斗鹑场名叫“一品香”。“一品香”在古北口家喻户晓。不仅因为里头的鹌鹑好,还因为鹌鹑五的老婆漂亮。鹌鹑迷们到“一品香”,一半为的是斗鹌鹑,一半为的是鹌鹑五的老婆。

鹌鹑五明白。

鹌鹑五的老婆也明白。

鹌鹑五的老婆那个脸蛋漂亮就不用说了,仅仅身材就能让男人见了就想入非非。应该长的地方长的那真是恰到好处。丰乳肥臀。腰细如柳。皮肤那个白皙。还有那头黑发,从头到脚。如瀑布一般一泻而下。

潘金莲算个球?

鹌鹑五的老婆摆八仙桌,铺黑绒布,坐紫罗圈。忙完罢,开门,门刚拉开,就听见一声喊:

“我来了。”

鹌鹑五的老婆抬头看见蹦哒过一个人来。此人个子不高,头大腿短,膀宽腰圆。秃着头,赤着博,腰里扎着一条宽宽的黑布。敞怀,露着黑森森汗毛,溜圆的肚子像个西瓜。此人排行老七,屠猪为业,面黑心狠,人称屠手黑七。屠手黑七祖居本镇,父亲姓马名鬲,是县衙里的一个刀笔小吏,以承揽讼词为名,谋人钱财,送了不少无辜人到狱里。倚仗父亲多年经营的威势,屠手黑七在小镇上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成了谁也不敢招惹的地头蛇。年少时,他翻墙偷人,被人发现,跳墙逃跑时跌倒了碾盘上,摔成了瘸子。因为长相不雅,再加上一腿长一腿短,走起路来,不得不左腿在前,右腿膝盖顶在左腿膝窝里,一步一步往前挪。所以,镇上的人就更不把他当人看了,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马点蹄。说他是:走路风摇旗,坐着一堆坭,站着两腿伸不齐,躺倒更不像个东西。这马点蹄虽然没有一点人样,可玩鸟把鹌鹑在这古北小镇上却堪称一绝。不管什么鸟,只要到他手里,他都能玩出花样来。

“哟,七爷,您老早。”鹌鹑五的老婆笑着招乎,“香风又把您给招来了?”

“当然,当然。”神恶煞似的马点蹄话没说完,眼光已经不在鹌鹑五老婆的脸蛋上了。他看的是她的胸口下面那两个露了半边雪白的ru*房。听了鹌鹑五老婆半是奉承,半是调戏的话,高兴的大嘴咧开,露出一排黄牙,乐颠颠地凑到鹌鹑五老婆跟前,顺手在她的ru*房上摸了一把:

“香,香。嘘嘘。咋了,想我啦?”

“马爷,你看那边,”鹌鹑五的老婆抬手当住,“谁来了!”

马点蹄一惊,扭头,顺着鹌鹑五的老婆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见大摆大摇走过来一个操河南口音的人。

“噢,梁兄,您早?”马点蹄赶紧上前寒喧。

被称做梁兄的人,姓梁名盾,是驻防镇上的一名军官。他原是河南昌州城里一家书香门第的后代,因为吃喝嫖赌,败了祖业,无奈从军,来到古北口。

“马爷,梁爷,二位爷,屋里有请。”

鹌鹑五的老婆茶还没泡好就见乎啦啦又进来一干人。

“好,茶就不用了。”梁盾说,“来,谁跟我咬咬?”从袋里陶出红海来。

“梁兄,你这鸟,我怎么没见过?”马点蹄一脸迷惑。

“刚到手的,”梁盾说,“你没见过有什么稀罕的。”

“发没发?”

“昨天还啄指呢。我是来破嘴的。”

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走近梁盾:

“你我的咬咬?”

肥头大耳的人掏出的是只天王盖的地虎。

天王盖地虎的头顶上横着一个王字。此鸟毛叶粗壮,脖子硕长,个高体健,十分凶猛。

“梁大爷,您的鸟可是个老家伙,”天王盖地虎的主人歪头瞅了梁盾一眼,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梁盾手中的红海,说,“说没发谁信啊?破嘴让它上,万一被我的鸟一嘴咬坏了,您不感到可惜?”

“球。不就是只鸟么。”梁盾不以为然,“昨晚,上面传达老佛爷的一道圣谕,说是奉天的一股长毛,往这里逃来,叫我们明天就出发堵截哪。打仗嘛,脑袋就别到裤腰带上,东西带的越少越好。这玩艺要真是只好鸟,带着它还值得,要是只中看不中咬的家伙,我就把它摔了。来吧,咬咬。”

“好。不愧是个人物。”那人捏了把谷,把鹑用手拢了一把,说,“那,我就让鹑垫垫。

梁盾把红海撒到圈里。

像是冤家,天王盖地虎一见红海,立马发出暴躁的咕咕声,用力便往手外冲。主人乘势把手掌开,天王盖地虎翅膀一扇,跳到了圈里,抖挲开羽毛,佳佳怒叫着,气势汹汹朝老红海猛扑过去。

老红海有过许多同鹌鹑咬斗的经历,在敌手面前,知道怎样对付。它不慌不忙,瞪着一双红玉一样的俊眼,静看天王盖地虎怎样下嘴。

天王盖地虎性情暴烈,扑上来朝着红海眼珠就是一嘴,红海将头一低,躲了过去。天王盖地虎不但嘴咬空了,而且把脑袋送到了红海颔下。红海怎肯失此良机,鼓足劲儿呼地就是一嘴。天王盖地虎感觉不好,急忙把头往下一沉。尽管如此,天王盖地虎还是被红海扯下了一撮带血丝的羽毛。

“好,好!”梁盾兴奋得喊起来。

鹌鹑三家的也拍手凑趣:

“好。梁爷好眼力。主贵人得主贵鸟,我说咋梁大爷今天怎么恁精神呢!”

天王盖地虎的主人,不等撒谷的人撒谷,伸手一把将天王盖地虎抓在了手里。

“哎,……你咋能坏斗场的规矩?”梁盾搭手拦住。

天王盖地虎的主人把眼一瞪:

“梁大爷,你人太不仗义。你的鸟分明是只久经战场的老鹑,快成老笼案了,怎么还叫我给你破嘴?你不是存心坏我的鸟吗?”

梁盾虽然被责怪,但心还是乐哈哈的。他知道自己把的鸟,不是只凡鸟,定会成为鸟中之王的。自己瞅准的事,准错不了。他急忙找出种种理由,分辨着,道歉着,喜笑着。

正在这时,鹌鹑五挤了进来:

“马兄,梁兄都到呀!”

梁盾、马点蹄抬头见是鹌鹑五,忙各自抓起自己的鹌鹑,满脸堆笑道:

“五弟,最近弄到上品没有?”

“有有有,弄了只紫毛绿。”鹌鹑五说着从鹌鹑袋里取出了伯西。

马点蹄抓过伯西左看右看,瞧不出眉目,不相信:

“就这?脏不啦叽的一只小雏。”

梁盾说:

“我看看。”

马点蹄将伯西递给梁盾。梁盾端详再三,摆头说:

“没见什么特别的。”

鹌鹑五说:

“今天,恐怕二位要打眼了。”

大伙有些不甘寂寞: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遛,大家不就明白啦?”

鹌鹑五说:“方圆百里玩鸟的谁不知我老五?我看过的鹌鹑没有一个错过的。它是小雏,还没发。别看它现在样子丑,丑小鸭不久就会变成白天鹅。谁要是愿调养,我五十块大洋卖给谁,要是买错了,我鹌鹑五从此金盆洗手。”

马点蹄复又把伯西抓到手里,因为用力过猛,伯西被抓得骨酸肉麻,禁不住叫了起来。

“什么没发?这不是发了吗?”

“发了就咬咬呗,一只鸟,败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炒辣椒吃了算球。”

“我来。”一个玩鹌鹑的人说着将自己的黑旋风放到了圈里,“老子不过了,下五十块。”

梁盾将伯西丢到了圈里,对那人说:

“五十块算个球!我下二百。”

“我三百。”马的蹄也喊了。

伯西还是一只雏子,是不会咬斗的。但那黑旋风,却是一只经年老鹑。它看到撒在圈里的伯西,怒叫一声,追杀过来。

看见黑旋风那凶恶的样子,伯西想起了黄草坡,想起抢走母亲的天龙。黑旋风极似天龙。不知道为什么,天龙一直和父亲老红海结有怨仇。只要一碰面,便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拚杀。父亲不是天龙的对手,每次撕咬,都被杀得遍体鳞伤落荒而逃。面对老鹑黑旋风,伯西怎不胆寒。它不敢迎战,扭头就跑。黑旋风一翅飞到伯西头里,拦住去路,虎视眈眈逼向前来。伯西胆怯地往后一步步退着,发出一声声哀求的鸣叫。

马点蹄看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伯西,哈哈大笑。

梁盾把着老红海连叫:

“好玩,好玩!”

鹌鹑五的老婆乐得一双杏眼笑的好看。

鹌鹑五提心吊胆,为伯西担心。他知道这伙人不把它置于死地,是不会就此了结的。他不住地责骂自己,一时多嘴,卖弄本事,把一只小鸟逼到如此地步。

暂不说围观人们的思想,且说那恶鹌鹑黑旋风,见伯西胆怯,更加助长了凶焰,大摇大摆走过来,一嘴拧住伯西的头顶,一下就把它摔在地上,接着,用爪踩住伯西的翅膀,没头没脸的一嘴狠似一嘴的猛啄起来。伯西毫无招架还嘴之力,痛得叽叽叫着,扇着翅膀,双爪乱蹬。一片片带血扯肉的羽毛,在圈里飘散着。

被梁盾把在手里的老红海,看到伯西的惨状,气得暴怒地躁叫着,啄着梁盾的手指,但无论怎样挣扎,也逃不出梁盾的手掌。

鹌鹑五看着圈里左右翻滚的伯西,实在不忍,伸手去抓。

马点蹄不让,说:

“什么鸟紫毛绿,不是狗屁是什么?一嘴不能咬的废物,要它何用?”抢先抓老,随手将伯西朝天上扔了去。

一品香西屋的阳台上,躺着一只晒太阳的大花猫,忽见从窗里扔出一只鹌鹑,呜地一声吼叫,一个捕纵,就把伯西叨在嘴里。等鹌鹑五跑出来时,那花猫已经叨着伯西窜上了房顶。

叨着伯西的大花猫,兴奋异常,它没有马上吞下伯西,得意的望了一会手足无措急不可奈的鹌鹑三,才将伯西放下,用爪挠了挠伯西,准备下嘴。房坡很陡,花猫用爪一挠,伯西打了两个滚,苏醒过来,扇了两扇翅膀,顺着房坡咕碌滚下房去。花猫慌了,跑起去扑。房坡上长着一层苔鲜,很滑。猫打个趔趄,没有捕住。伯西从房坡上滑落下去,用力拍了两下翅膀,居然没有摔在地上。尽管它通身上下,撕裂一般疼痛,但还是拚命拍着双翅,飞了起来,而且越飞越高。 

伯西慢慢离开房顶,钻了了蓝天。

鹌鹑五仰头,干瞪眼瞧着伯西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忽然怒了:

“马点蹄,老子跟你没完。”

“你能如何,不说一只鹌鹑,我就是把你老婆玩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不信,我现在就玩给你看。”

马点蹄一把把鹌鹑五的老婆揽在了怀里,一只手一把把鹌鹑五老婆的奶子掏了出来。

鹌鹑五呆了。

马点蹄仍在继续。鹌鹑五看着老婆的上衣扣子一棵棵解开。当他看到马点蹄解他老婆的裤腰带时。受不了了,不干了,冲了过去。马点蹄的保镖手疾眼快,上去抱住了鹌鹑五。鹌鹑五拼命折腾,无济于事。就这样,鹌鹑五眼眼睁睁地看着马点蹄把自己老婆给干了。

大家看的目瞪口呆。

紫毛绿没了。老婆被人干了。

鹌鹑五恼了,恼羞成怒:此仇不报非君子。鹌鹑五想,我得把马点蹄宰了。怎么宰?马点蹄住在高墙大院内,出门常常跟着一群人,鹌鹑五无法近身。

鹌鹑五找到了梁盾。

“梁爷,我想用用你的枪。”鹌鹑五说。

“胡来。你不认为你这样想是胡来吗?枪是能随便用的吗?”梁盾说,“你又不是军人。你明白不明白,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不就是一个娘们?他不就是日一次吗?人还是你么。你就不想想,你一死,她怎么办?到那时,日她的恐怕就不止马点蹄一个人了。再说,把她一个人扔下,你放心?不可,不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慢慢来,慢慢来,好不好?”

“我没脸活人了。”鹌鹑五说,“只要你肯让我用用枪,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什么叫没脸活人了?你有过脸么?”梁盾说,“你以为你是谁呀?除了鹌鹑,你有什么?你佩有老婆么,我要你老婆,我肯定不跟你。她好看,你佩有吗?”

“我知道,你喜欢她,”鹌鹑五说,“你想她的那,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你如果让我用用枪,我一死,她就是你的了。你不是放过话么,你想整死我?”

“你净瞎说,”梁盾笑了,“我说过?我那是喝酒了,酒话不算数。我承认我想过你老婆。可那都是喝酒以后。我何时放过话要整死你?没有的事,起码是没喝酒的时候没有。”

鹌鹑五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

“你净瞎说。没有的事。”梁盾连忙摆手,“我可没有想过你老婆。你听哪个妖精说的?我想过你老婆?”

“马点蹄一死,”鹌鹑五说,“在古北口,你就是老大了。你就可以想要什么要什么了。”

“没想到,真没想到,”梁盾说,“你还是个聪明人。过去我以为,你不过是个迨鸟的,有点迨鸟的绝活,我小看你了。你是个君子,是个爷们,能为一个女人不顾命,说明你不简单。冲你是个人物,我答应你,让你用用我的枪。”

梁盾把枪给了鹌鹑五。不但给了枪,还给了枪法。

有了枪,有了枪法,鹌鹑五就开始了想办法。后来,他发现,马点蹄的院子旁边有颗树。

鹌鹑五爬到了树上,居高临下,他看见马点蹄正在打太极拳。

鹌鹑五对着马点蹄开了枪。

马点蹄应声倒地,死了。

马点蹄死了,梁盾很高兴。

梁盾等着警察局枪毙鹌鹑五。可等了好见天,没有一点动静。他一打听。原来,鹌鹑五带着老婆带着枪跑了。

梁盾很恼火。

梁盾以为鹌鹑五肯定回了老家,就把鹌鹑五老家的详细地址告诉给了警察局。

警察局听说鹌鹑五有枪在身就有点害怕。

伯西逃出一品香,不顾周身的疼痛,上下翻飞,一刻也不停留。落入人手还能脱逃,多么幸运呀!那黑沉沉散发着臭味的袋子,那紧握着它肢体的一双大手,如今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伯西不明白的是,那些只会直立而不能飞翔的人,凭什么控制着世间的一切。父亲老红梅,那么勇猛强悍,至今还在人的手里,它能逃出来吗?那被扔在山涧里的母亲彩花,是生是死?

凭着记忆,伯西翩翩疾驰。

伯西要回到它熟悉的黄草坡地去。

红日渐渐下沉,落到了西山白桦林里,晚霞的光斑洒满了西山天际。一勾弯月,慢慢转移到西南山峰顶端。

伯西的翅膀非常沉重,通身的伤口热辣辣疼痛,它收拢双翅,顺着气流铺设的跑道,像一粒坠落的弹丸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降落在兴安山地一片茅草坡上。

伯西又饥又渴,用爪挠着,寻找脱落在草丛中的籽粒,并把那些它意为何以治疗伤口的草啄来,往它的伤口上擦拭。伤口的疼痛慢慢减轻。

山野一片苍茫,一片昏暗。一声虎啸,震得山岗也动了。远处的山崖上,一对绿莹宝光点在晃动,那是饥饿的野狼在觅食。一声凄厉的呐喊,那是空腹的雕鹏在怪叫。伯西身上颤栗了一下,在这空旷的田野,它感到凄凉,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软弱和渺小。它想回到巢里去,寻找自己的母亲,但巢在哪里,母亲又在何方?它漫无目的地在灌丛中奔跑一阵,又在蒙蒙夜色里飞行一阵,然后中再奔跑一阵。

任气流随意推举,伯西慢慢来到一片茫茫丛林中。

晚霞的余晖抛洒在丛林树冠上。密林深处,渗着绿的幽黑,散发着松味的清香,安静中透出神秘。伯西在草棵中踱步。忽然,一阵急促马蹄声通过土地的波动传进伯西耳朵里。首先出现在伯西视野里的,是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中年汉子,手里提着大刀,头裹方巾。虽然腿上淌血,但仍在咬牙拼命疾走。

伯西不知道,在它生存的这个国度里,人类正在进行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战争。

浑身血迹的汉子还没走出伯西的视线,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脑后拖着辫子,捂着受伤的左眼,手提一杆长枪的人,疾速催马杨鞭朝前赶去。

有点熟悉,伯西感到,这人有点像梁盾。

“砰!”震天的一声枪响,把伯西吓得猛一哆嗦。

只见那头裹方巾的汉子,像被毒蛇啃咬了一口,猛地挺了挺身子,一头栽倒在丛林里,手里提的大刀,哗啦一声,掉到了草地上。

伯西望见,那杆闪着乌蓝光泽的枪调过头来,黑森森的枪口里冒着余烟,像只饿狼的眼睛,晃动着。伯西凄厉地发声喊,一翅钻进密林深处。它稳下神来,那只冒着余烟的怪眼,还在对着自己瞅动。

一阵心悸肉跳,伯西感到可怕和孤单,它想回到那片光照充足的黄草坡去。但那片它心中的圣土在哪里,它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它竭力寻找,茫无目的的展翅飞行一番之后,又奔跑一阵,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山地里。

这里正进行着一场血肉的拚杀。天性使伯西感到激战似乎跟自己有关。它就凑了过去。果然,撕杀者之一,是父亲老红海,另一名是父亲的仇敌天龙。从老红海那残缺不全且变了颜色的羽毛上,伯西看出,父亲在人手里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磨难,才脱逃出来。

天龙的爪力和嘴头不同凡响。伯西看见,天龙咬得很刁,专往父亲眼上啄,而且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给父亲喘息的机会。伯西开始为父亲逃出人手感到欣慰,但霎时又为父亲捏着一把汗。它看到父亲的行动已经不如以前那样敏捷,啄咬也没有以前那样有力。

伯西担心父亲死在天龙爪下。

天龙越战越勇,而老红海已现疲顿。

伯西啊了一声。

老红海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猛吃一惊,稍一走神,天龙见是机会,猛扑过去,一嘴啄在老红海的眼珠上。老红海的右眼嗜地溅出一股血水。天龙仍不肯罢休,猛撕狠咬。须臾之间,老红海的羽毛沾着淋淋鲜血纷纷飘落下来,头上露出片片白骨。

伯西见状,心如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受伤的好像不是父亲,而是他自己。老红海遗给伯西的勇猛血液,呼地涌上了头顶。伯西疯了一般朝着天龙冲了过去。

老红海气息奄奄。

天龙丢下老红海与伯西杀将起来。羽毛欠丰的伯西哪是天龙的对手,不到两个来回,天龙就拧住了伯西的头顶,“啪”地一下就把伯西摔在岩石上。

天龙正要去啄伯西的双眼,砉然一声,空中落下一只老鹑,老鹑单爪架住天龙的嘴峰,“叽佳!”叫了一声。

天龙闻声,知是早秋,顿时吓得浑身发抖,一声惊叫,飞得无影无踪了。

早秋打了个响翅,叼起伯西,消失在群山峻岭之中。

鹌鹑五带着老婆带着枪,日夜兼程往老家跑,跑到大名府,不敢往前再走了。大名府离他的老家八十里地。他怕古北口的警察到他老家找他。他想,先在大名停了下来,到昌州观察一下动静再说。

一个漆黑的夜里,鹌鹑五到了昌州,找到儿时的玩辈一打听,大家说警察来是来了,没见鹌鹑五的行动,调头就走了。

鹌鹑五见什么事没有,才回到老家,开始了旧业。因为兵荒马乱,鹌鹑五侥幸躲过了一劫。

一晃就到了秋天。鸟儿开始了大规模迁徙。大雁在天上排成人字往南飞。

鹌鹑五想到了伯西。

此时此刻,伯西还在古北口。它被老鹑叨着,来到一束灌木丛边。丛里面是个很宽绰的鹑窝。老鹑把伯西放到草窝里,飞了出去,黎明时分,才带着一身露水飞回。老鹑疲惫不堪地把一块千岁芝肉塞进伯西的嘴里。不大一会儿,伯西微弱的呼吸慢慢变得正常了。老鹑见状,又把一块芝肉放在伯西的伤口上磨擦着。天亮时分,伯西清醒了,伤口开始了愈合。

一褛和煦的阳光,透过灌木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伯西微微睁开眼睛。昨晚发生的一切,它还依稀记得,对重新给他生命的老鹑,既陌生又眼熟。老鹑那铁灰稍红的羽毛,很像伯西的父亲老红梅,但它又比老红海显得苍老得多。那项上已呈红紫的胡须泛出的绿色证明了这一点。老鹑的眼帘已经松驰,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却闪耀着翡翠般的光彩。稍带钩状的嘴巴,泛着青铜色,嘴峰几个残缺,已不能闭拢,显然是历经百次咬斗留下的伤痕。就连老鹑自己也难记清,有多少只能咬善斗的猛鹑,在它嘴峰下丧命。那双黑皮爆列的腿,疙疙瘩瘩,像经年古柏的枝干。它就是鹌鹑家庭中颇负盛名的早秋。

早秋曾有过三次南方之行。

鹌鹑家庭每年都必须南行一次。在那到处潜伏着危险的南行之中。尽管成千上万只鹑,结成大小不等的群,进行迁徒,但能平安回归的,则屈指可数。而早秋却来来去去安然无恙,虽然也有一年,不幸落入人手。但凭着冷静和机智从罗圈中逃了出来,无论多么凶猛的鹑,都不是它的对手。它曾经用特殊的方式告诉红海,落入人手之后,要百依百顺,等到主人放松警惕时,展翅就冲出罗圈。红海不有听早秋的话,结果被玩去野性。虽然也逃了出来,但无了生存能力。早秋已是十几年的老笼案了,它是红海爷爷的叔辈。老龙案的一生,由于杀伤过重,对于同类的互相残杀非常厌倦,再不想继续咬斗,它把伯西带到这里,是要把自己的本领传给伯西,让伯西立于不败之地,继承祖业,惩恶扬善,不父报仇雪恨。

伯西在早秋的照料下身体很快康复。

早秋引着伯西,从巢边起飞,在蓝天白云之下飞翔,越过架架山梁,跨过道道河流,最后停落在一处峦头突兀,壑下深沉的悬壁前。这里常年风和日丽,气候湿润,萋萋芳草里,长着一颗掌状复叶植物。时下,这植物已结有偏珠形红色果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的第一宝:人参。老笼案吸开珠形果实外壳,示意伯西吃了一点,又用扒开根茎,切下一块也让伯西吃了,剩下的用土埋好,引着伯西又冲上蓝天,翩翩飞行。飞行中,伯西忽然感到全身增加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双翅又爪一下强健了许多。它像突然长大了。

翱翔一阵之后,老笼案猛然又翅收拢,嘴峰朝下,疾如闪电流星,一个倒栽葱,“唰”地栽了下去。伯西认为老笼案陡然失手,顿时吓得发出慌乱的惊叫,紧随着滑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咚”地一声,老笼案那铁灰色的嘴峰深深契进一段松木上。峰尖却全然无损。

伯西吃了一惊,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老笼案这一高超绝技。

每天饱食之后,老笼案便引着伯西来到河滩一片沙地上。河滩上的沙子,闪着金黄的光亮,富含各种矿物质,对鸟类骨骼发育,造血功能,消化效力,食欲精神,都有官切关系。老笼案用爪刨、挠。告诉伯西,哪可以啄食,哪不可以啄食。坚硬如铁的沙粒,不一会就把伯西的双爪磨砺的火烧火燎般疼痛。老笼案不停歇,伯西不但不敢停歇,反而更加用戏创、挠。不一天之后,就不感觉疼痛了。它的双爪麻木了,但仍旧一刻也不休息。月余之后,伯西那嘴、那爪、那腿,就变成了乌色。饿时,它们在身边寻些草籽或干死的鱼虾残躯充饥,河水近在眼前,也不去饮用,只是刨、挠,惜时如金。数天之后,伯西的腿、爪、嘴又变成金色。再后来,还原成米黄色。伯西的嘴、爪、腿磨砺得像早秋了。

老笼案仍不满意,又改换了方式,在砂砾里卧倒,把金沙翻挠到身上,在坑里打着莲窝,进行砂浴,伯西学着它的样子。

正午,火辣辣的阳光,把河滩里沙子,炙烤得滚烫,伯西伏身在那里沙浴,俱然没有一点感觉。星落日出,伯西的片片羽毛变成一页页铁甲。

直到太阳的光线不再那么强烈,天空显得清碧高远,山峦的颜色由一片青绿变成淡黄的时候,老笼案才让伯西离开了那片沙滩。

现在伯西已经完全长成一只体魄健壮的雄鹑,身长宛如一把织布梭子,重量远远超过了它的父亲,也超过了早秋。伯西周身结实得如同一团铁蛋,毛叶硕大,菲薄且有光泽,除肩至尾白色羽毛干纹外,周身裙毛,像紫铜铸就。一双碧眼,纯净似水,莹如绿玉,它具有彩花性格的细腻、坚韧和老红海性格的勇猛剽悍,而且又有了早秋的一身绝技。

伯西同老笼案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它同父母的感情。父母只是养育了它。而老笼案则教会了它在这险恶的蛮荒世界里怎样顽强生存。况且,老笼案不要任何报答,那怕是微微屈卑的表示,都用非常强硬的瓜子予以回绝。它寄希望于伯西,要求它能像自己一样,在这个鲜为人知的世界里,做一个真正的强者。看到日趋成熟的伯西,老笼案非常满意,认为尽管南方迁徒处处危机四伏,血肉横飞,但伯西定能在鹑类中始终立于不改之地。只是要戒备那强悍的人类,那可不是飞禽所能战胜的。

可惜的是,老笼案还没把它如何同类周旋的经验传给伯西,一场震撼伯西心灵的悲剧便突然发生了。

这是一个彤云密布的傍晚,西北风颇露寒意。老笼案浑身抽搐,大汗淋漓。它患了急性肺炎。这是鹌鹑的终年老症。要想减轻痛苦,延缓寿命,只有停食以草药填腹。伯西那肯怠慢,飞进山林,采了草药,一刻也不停顿,奋翼回归。在离巢十米处,滑落下来。一陈风飘来一股血腥味。伯西感到不妙。怎么有点像天龙致死父亲老红海的气味,它猛地吃了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它不时转运头颈,睁大眼睛,一边观察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一边往巢边走近了几步。一片带血的翎毛引直敢它的恐惧。那是老笼案的翎毛。它来不及细想,就扑到巢里,可巢里已没有了老笼案的影子。几棵折断的,受到践踏的杂草,吸引了伯西的目光,顺关痕迹寻去,距巢三步外的草丛里,蜷曲着一条竹竿青蛇。蛇身虎斑纹上,血迹淋淋,嘴角开裂,残留着老笼案肢体的碎骨。看来竹竿青这顿晚餐,进行的并不顺利,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撕杀。它饱餐后正在酣睡。

可怜在鹌鹑家族里一度南北称雄的老笼案,终年却葬于蛇腹。

伯西满腔血液忽地一下狂奔乱窝起来,它怒叫了一声,脖颈上的羽毛霎时间倒立起来,呱呱发声,扇拍着翅膀,俯身一纵,照准酣睡中的竹竿青的左眼,狠狠地一嘴咬去。竹竿青猝不及防,一声惨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尾巴像一道钢鞭,倏地朝伯西猛地甩过去。伯西快速一跳,便躲过了这一击。竹午青明白它遇到了一个强硬的敌手。这是刚结束战斗的继续。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如果不是暗中朝老笼案下手,如果老笼案不患病在身,那场拚博决不可能以竹竿青获胜而告终。伯西的出现,使它对这次食猎后悔不迭。但事实不容它重新选择。过去的已成历史,而历史是不可能重复的。它不甘心束手就擒,就和伯西拚杀起来。此时,那肠胃里老笼案,成了沉重的负担,给行动带来了极大困难,被一团怒火烧炙的伯西,从竹竿青瞎眼的一面直冲上来,朝蛇身七寸部位进攻。竹竿青急忙把头收缩,左右摆动,吐着叶状红舌,发出“嘘嘘”恫吓声。就在伯西纵跃时,那露着青白色毒牙的血口迎着伯西的头咬去。两相接触时,竹竿青碰上了伯西锋利的爪,眼皮却被抓去一块。伯西一个跳跃,又照竹竿青右眼球抓去,竹竿青头一摆,尾巴立刻卷了过来,缠住了伯西。它慢慢地收缩着,企图把伯西勒死,但腹中的老笼案阻碍了它的计划的实现。它只能把身子收缩到力所能及的地步为止。见不能奏效,又突然鼓足气力,狠狠一刹——它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它勒紧的仿佛不是伯西的肉体,而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就在竹竿青转头的致使部位——七寸处。缠着伯西的蛇身慢慢便松懈了。竹竿青的右眼球里,款款出现了一层死亡的白翳。伯西翅膀一扇,便迅速地跳离竹竿青那垂死挣扎的驱体。

望着竹秆青隆起的部位,伯西悲伤地哀鸣着。早秋去了。唯一能系住伯西的线又断了。伯西感到形单影只。这种情况又勾起了它对父母的思念。父亲去了,早秋去了,母亲不知死活,如果活着又在哪里呢?初战竹竿青的胜利,勾它忆起以前那段不为人重视的岁月,如果此时此刻马点蹄在场,伯西一定像对待竹秆青一样对待马点蹄。虽成熟却弱小的伯西能斗过人吗?斗不过的。它哪里知道它不可能知道懂,落入人手只能成为人的玩物。

空气不再温馨,股股透着迫人的寒气,阳光也不再温暖。天空深邃而高远。阔叶林木慢慢由嫩绿变成淡黄,叶片不时飘离枝头,款款落到地面上,荆棘丛中的青色酸果,此时已经淡紫。一个山川寂寥草木凋零的萧煞季节,就要降临到白山黑水之间了。

自然界的季节变化,唤醒了潜伏在伯西头脑里久远的记忆,它知道,鹌鹑家族一年一度的劫难就要到了。这对伯西是个极大的挑战。北方已经不再是鹌鹑的生存之地,它们不得不尽快到南方去。南方没有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只有逃到南方,才能生生不息,来年才能找到天龙,一举胜它,为父亲报仇雪恨。

经过几天的飞行,紫毛绿到了昌州。

由于连年的战事,昌州大地,村落稀疏,处处残垣断壁,一片荒凉困顿的景象。原野上剩下的,是没有割去的棉花棵子,玉米杆子,和已经变枯了的白茅草。树叶落尽,树枝光凸。田里收拾残秋的农夫,衣衫褴褛,肌瘦面黄,个个有气无力,人人疲惫不堪。

伯西到达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唯一生机,是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的黄泥土路上,行着的一辆装饰华丽的马拉轿车,里面坐着面红体胖、穿绸着缎的梁盾和涂脂抹粉、如花似玉的太太,以及他的独子梁根毛和一位娇小姐。

这景象不仅让伯西感到罕有,也引起了无数难民的注目。

伯西顾不上许多,它伏在草棵里睡足睡够之后,就附近的谷稗地里啄食谷物之类残留的籽实。

伯西的啄食,惊醒了一只蹲在草丛的黄脚狡兔。兔子以为遇到了什么危险,撒腿就跑。这时伯西瞅见:空中盘旋着一只老鹰。

伯西两眼死死盯着鹰的动向。

黄脚狡兔发现了空中的天敌,奔跑的速度加快了,它要竭力避开这个灾星。

居高临下的鹰,那双犀利的锐眼,早已发现了奔跑的兔子。它的翅膀不再扇动,只是仄歪着身体滑翔,选择适当的角度和时机俯捕狡兔。

黄脚狡兔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想钻进荆棘和洞窑,可已经来不及了,但它没有不慌乱。在这片它相当熟悉的土地上,它已生存了多年。它有着非常丰富的生存经验,这样的战事,经得多了,对敌手的每一细微动作,向来都理认真对付,这也许是它屡胜不败的原因。

鹰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突然“刷”的一声,痴如流星堕地,张着利爪,朝黄脚狡兔背部抓来。黄脚狡兔不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不等鹰爪挨着皮毛,便把地坚硬的头,照准鹰的嗉子,猛力一顶,鹰被撞得“嗥”的一声怪叫,误以为肢体碰上了干硬的土块,“刷”地升了高度。黄脚狡兔急忙抓住时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飞脚打了一个垫步,纵身大跑。鹰自然不肯罢休,立即带一股腥风,风驰电掣一般,向黄脚狡兔追去。

伯西被眼前的景象震骇了。

黄脚狡兔见鹰来势凶猛,反而不再奔跑,就势一滚,四爪朝天,后腿收缩,躺在地上,双目似睁非睁,似乎在晒太阳,又似乎迷迷糊糊正要入梦,一动不动,等鹰抓它。自以为在自然界里可以横行无忌,可以肆意欺辱弱小的鹰,也许是太年轻气盛了,全然没把黄脚小兽放在眼里,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呕呕欢叫,稳操胜券地扑向黄脚狡兔。

黄脚狡兔不慌不忙,镇静如初,像一尊石雕,待那羽毛初丰,不知天高地厚的鹰挨得近了,“倏”地照着鹰的嗉子倾力抓去。“嚓”的一声,只一下,鹰嗉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鹰歇斯底里的一声嚣嚎,单腿按地,猝然腾上云天,愈升愈高,忽然连翻几个跟头,“啪”的一声,肢体重重摔落在金堤河滩上。

黄脚狡兔的这一爪,在伯西的头脑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然而,就在黄脚狡兔洋洋陶醉的时候,一只细腰窄背腿长的大黑狗出现在了它的身后。这狗叫犀狗,是富人养用追兔的专物。

伯西望见,那狗的行动迅速,不等黄脚狡兔反应过来,它就到了它的跟前,黄脚狡兔吓得顿时大耳立竖,心惊肉跳,那狗并不叼它,只是用前腿蹭,用嘴头赽,黄脚狡兔撒腿大跑,那狗也不追赶,而是原地不动。这时伯西望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蓄着长辫子,穿着膦袍的独眼人,在举着土铳瞄准黄脚狡兔,“噗”,铳声过后,黄脚狡兔放慢了跑速,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把黄脚狡兔一下叼在了嘴里,一步三摇尾回向主人。

狗的主人连声说:

“好。好。好。”

伯西打个寒战,他看清了,举铳者就是梁盾,就是那个玩耍过父亲和自己的人。

天之大,地之小,真是冤家路窄呀!

伯西怒火中烧,不顾多想,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飞过去,朝着独眼人脸上狠狠就是一嘴。

等独眼人反映过来,伯西飞得无影无踪了。

昌州城西有片坟地,是鹌鹑五的常去之所。

日落西山,夜色笼罩,星光疏疏,大地一片宁静,坟莹伏卧,碑石林立,石人石马石牌坊,黑幽幽,阴森森,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凄凄惨惨,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无人掩埋的块块白骨,经日月风化,阳光照射,此时闪着幽幽磷光,随风飘荡。

“二弟,几个哨?”

“十六个,没有错。”

“不对,二八还得加一个。”

“今天天气好,看来咱兄弟要交好运了。”

鹌鹑五头戴风帽,身穿开花短袄。破旧的衣衫,显然遮挡不住深秋黎明的风寒,冻得他上牙碰下牙,咯咯作响,说话声继续不清。

流星划破长空,东方露出鱼肚白。

“叽佳叽佳”的声音是鹌鹑五发出的。他们手里捧着一只雕工精细,口大底小的牛角小哨,哨一挨近嘴唇,便发出佳佳声。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竖着一根丈余高杆。杆上挂着两个半圆形的竹制喳笼。那是鹌鹑的牢。囚在笼里的鹑,迎着风寒,站在其中,身酸骨麻,打着寒颤。

那被囚鹌鹑的笼里,放着的除了谷物之外,还有花生豆,老黄瓜,冬瓜的瓤。鹌鹑们饥不择食,吃后噪音发痒,忍不住大放悲声:“秃骨渣!”喝望同类它们逃出牢笼。鸟类听到同类的叫喊,自然而然便往上冲。它们那里知道此是人类的计谋?喳笼的后面,张着一挂丝织卧网,前高后矮的溜子上。放的是一个个套子。不管本领多么高强的鹌鹑,只要去救同类,也逃不出这张网。这网是鹌鹑五捕鹌鹑的绝活。

群鹑慢慢走进了溜子。

屈尊久等的鹌鹑五喜不自禁。

忽然间,鹌鹑五大叫了一声。

“叽佳佳!”鹌鹑们一下惊醒,扑楞一下,全部飞起来,卧网被群鹑带起一尺多高。网眼的丝线紧紧地缠住了鹑们的翅膀。它们惊恐地哀叫着,挣扎着,企图逃脱,但没有一只能够成功。

鹌鹑五利索地把网收拢,取出丝绳子可收口的竹壳黑面小袋,把鹌鹑一只只从网上拿下,装进去袋子。

夜色渐渐退去,旭光由灰白变成绯红,一轮火球从地平线上慢慢钻出,大地上的物体渐渐分明。

伯西看到母亲彩花被鹌鹑五揿在到了手里。

彩花拚命挣扎,发怒狂叫。

“五哥,我肚子饥。”眼睛却盯着彩花,“人都说,要吃飞禽,鸽子鹌鹑,这鹌鹑肉啥滋味?你吃过没有?反正你手里的这是母的,卖不了几个钱,能不能叫我烧烧充饥?”

此时的鹌鹑五并不知紫毛绿已经再次落入到他的手里。他要看看都是什么鹌鹑才能答应老四。鹌鹑五说:“忍一会儿,到了集上再说。上次我弄到那个也是母的,卖了一块银元的。当时买鸟的那人是中了一个算命先生的邪,说什么老母鹌鹑可以治病,那病叫什么蹦济。一块银元,够咱两家几天的伙食了。”

四毛仍不死心,咽口馋涎说:

“要说也是的,孬好东西都是过噪子眼,再好一过噪子眼,也要变成臭屎的……”

鹌鹑五把鹌鹑往小袋里塞。伯西急了,躁叫着飞起来。鹌鹑五一边用手遮挡,一边用手抓。突然,他舞动着的双手停住,眼睛呆直了,发出一声骇人的惊叹!

“哎呀!四弟,紫毛绿……”

四毛不信,说:

“五哥,别胡弄你傻四弟了,天下能有如此巧的事,还能让你碰上紫毛绿。”

鹌鹑五不理四毛,迅速把喳笼往喳竿上一挂,拉起四毛,扭头就走。四毛不明白鹌鹑五想干什么,才要问,只见鹌鹑五一打手势,他明白鹌鹑三是在示意他不要别说话。

喳笼里的彩花,也看见了伯西。它在竹笼里撞来撞去,要同久别的儿子见面。疯狂的伯西不顾一切扑向笼壁上,企图救出母亲。它暴躁地嘶叫着,一会儿扑到笼子左面,一会儿扑到笼子右面,妄想找到出口,但都无济于事。后来又飞到笼子上部,它的爪铡触到笼顶,灵活的顶盖就迅速转动起来。伯西感到脚下一沉,正要展翅飞腾,那活门便“啪”的一下,它被罩在里面了。

鹌鹑五和四毛鬼使神差似的从一捆玉米杆子后面转了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哎呀,五哥,你的眼睛真好使,果然是紫毛绿!”四毛说着就要伸手到笼里去抓伯西。他想看个仔细。

鹌鹑五怕伯西被四毛弄飞了,“啪”地朝四毛手背就是一掌:

“慌啥!回家叫你看个够。”

二人慌忙收网。

四毛说:

“回去抿他娘的两盅。”

鹌鹑五高兴地抽抽伤风感冒的鼻子,哼起《八旗弟子》里的舒心小调:

“鱼!鱼!鱼!我又有了紫毛绿。今以后,我皇帝跟前敢打喷嚏!哩格隆,哩咯隆,咚!”

有了古北口的教训,鹌鹑五这回学乖了。他把伯西单独关在一只笼里。不再向人显摆了。他要精心策划。凡事自有精心策划才能结果完美。

伯西愤怒地叫着,不断地朝竹笼猛撞。那光洁的紫色裙毛被撞得乱纷纷的,嘴下颏不住地喘动,仍旧一刻不停地往上撞。看来它是非要碰死累死才罢休。

昨晚,伯西的母亲彩花被二毛从伯西身边抓走,交给了一个搭拉着黄青鼻涕的小男孩。那顽童全不知伯西内心的苦痛,竟当着伯西的面,把彩花周身的羽毛拔光,糊上泥浆,放到豆箕火上熏烤。鹑肉的香味,很快就在屋里飘散开来。不等熟透,那孩子便扯下彩花一条腿来,吃得满嘴流油,连叫:

“好香!好香!”

鹌鹑五进屋见状把孩子大骂一通。其实他是指桑骂槐。四毛似乎这时才明白了伯西不吃不喝的原因。鸟和人虽不一样,但鸟通人性,何况有人说紫毛绿是人托生的。鹌鹑五和四毛怕伯西发生意外,一合计,决定快快脱手。

天亮后,四毛领来一个身穿蚕丝长袍,头戴黑缎帽盔,太阳穴上各贴一块狗皮膏药的独眼胖子。

鹌鹑五见是梁盾,心里就想:真是冤家路窄啊。

“老五,你不人物,”梁盾说,“你活做的怪绝啊,你知道你拿了我的枪不还,我的日子怎么过的吗?你想到过我的后果没有?你可把我害苦了。”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慌乱,你那把枪让我给您丢了。”鹌鹑五说,“丢了枪,我就不敢见您了。”

“你不见我,恐怕不仅仅是枪的事吧?”梁盾说,“你小子说话可不算数,你是想躲避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不是答应把你老婆给我的吗?现在你说怎么如何办吧?枪,我不要了。反正我也不是军人了。”

“我说的是,我要是死了,我老婆归你。”鹌鹑五说,“可是我现在没死啊。”

“好了,好了,”梁盾说,“过去的事,不说了。不说了。你以为我找不到女人啊?你老婆有什么好?那东西跟人家的不一样?好了,好了,不说了。”

鹌鹑五摸了摸腰里的枪,说:

“不说好。不说好。”

梁盾看到鹌鹑五摸腰了,他明白他的枪鹌鹑五没丢。

“枪,我不要了,你老婆我也不要了。”梁盾说,“不过话得放在这里,今生今世,你欠我的。”

鹌鹑五点了头。

伯西也认出了梁盾。

如今梁盾只剩下了一只眼。人们叫他独眼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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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推荐:绍庆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官场上,战场上,生意场上,都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在斗鹌鹑的场上也是你死我活。
小说两条线索,一条是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哪些地痞恶霸,不但强抢人家的鹌鹑,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人家的老婆,鹌鹑五持枪报仇,杀死愁人,也理所当然。
紫毛绿鹌鹑,逃离都鹌鹑场,经历了千难万险,又都毒蛇,锻炼了自己的本领,伺机报仇雪恨。

文章评论共[1]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也许一个人,要走过很多的路,经历过生命中无数突如其来的繁华和苍凉后,才会变的成熟。at:2013年08月26日 下午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