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时候，他再一次走到雯雯的楼下，经理要他今晚上必须拿下她的死命令不停地在他耳边回想，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通知，如果不能完成的话，他将立刻卷铺盖走人。

自他刚进这个小区做保安时，他就感觉到了雯雯对他的那种不寻常的友好，这让他既心跳又迷惑，每天上班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不觉得里面那家伙能够帅得一塌糊涂，不就是一张普通的三十岁男人的脸吗？一个来自遥远乡下的退伍军人，没有一技之长，好不容易才在省城一家物业公司找到工作，家境也不富裕，以至如今都没有成家。

退伍后，曾有个乡下姑娘与他保持了几年的恋爱关系，姑娘模样也比较可爱，瘦瘦的，细腰，胸脯丰满突出。那时她正大学毕业，要他等几年她读完研究生便回乡与他完婚，不过姑娘毕业后再也没有返回，至今尚无一丝音讯。

伤心郁闷的他决定远离让他寝食难安的故乡，去省城闯荡一番。

比乡下姑娘年龄大些的雯雯是他工作那个小区的业主，个子矮小，成天严肃苦闷的表情看上去是一副令人怜悯的清瘦的身材，头一次点头朝他投来友好并羞怯的微笑让他无法理解，身边没有女友的他有些想入非非也纯属自然。不过，他也十分清楚，横在他们中间那条宽阔无限的鸿沟让他有点无法向前，雯雯住在小区里唯一一栋的连排别墅里，自五年前老公死于绕城高速的飙车车祸之后，不知是无法忘记往日的温存还是没有发现可以再叫她内心澎湃的男子，她至今都孑然一身。

扣去社保每个月两千左右的工资除去开销他口袋里也所剩无几了，身体还算硬朗的乡下父母虽然现在不靠他来供养，但如果他想成家的话，那还是十分困难的，如今一般的姑娘可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没房没车她们基本上是不愿意和你谈婚论嫁的，现在，他好像明白了那位乡下姑娘与他失去音讯的真正原因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他想，提上石灰罐子去打劫？还是装模作样地去应聘高级会所的兼职？那样的话倒可以很快地获得更多的生活资料，凭他这一副三十岁年轻又强壮的身板完全能够满足他的生活所需，高级会所开出的工资是每月八千，虽然不用呆在会所里上班，不过你的电话需要二十四小时保持通畅，一旦有了召唤，你必须前往指定地点为顾客提供高质量的服务，如果遭到顾客投诉，那么，你这一个月的工资立刻会从八千一变为零。他庆幸在签合同之前对工作内容作了全面的了解，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既挣不到钱又耽误了时间。从有工作经验的人那里了解到，那个高级会所以陪伴中年妇女消遣去烦为内容，她们都是一些十分富裕家庭的成年女性。当她们的老公对步入中年又容颜老去的她们感到厌烦的时候，便很快和她们解除婚姻关系，不过，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有一份不菲的家业，才可以让她们用金钱来发泄对真正爱情的否认。因此，这些女人常常去会所寻觅那种年轻又充满活力的男子，尽管他们有的甚至比自己儿子的年龄还要小，却依然无法阻挡她们对感官刺激的无限向往。因为到了她们这个年龄，这个境地，往日的誓言、曾经海枯石烂永远不变的爱情信条已经随风远去，除此之外，她们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当然，三十岁的他完全相信雯雯不属于那一类女性，看她整日一副憔悴的模样他就深信不疑，她像一株缺少雨露滋润的快要枯萎的睡莲，内心的多愁善感写满她那张苍白无奈的脸。

只要在小区里，无论上班还是下班，他都尽量观察雯雯的举动，他发现她从家里出来，迎面碰上熟悉的业主，不管对方是谁，她与他们的交往从来不超过点头，而且基本上不带微笑，好像她对接触外面的一切很不在行。一个人埋头不紧不慢地朝小区大门口迈去。

非常奇怪的事出现在雯雯经过大门的时候，只要有他在门口值班，她立刻向他投以微笑，当然也少不了要聊上几句，慢慢地，她家里那些需要外人帮忙的事情都让他去处理，诸如疏通下水道、夏季前换隐形纱窗、修剪她家花园里的花草小树等等。

一般这些家里的繁杂琐碎业主们都会去小区物管部与相关人员联系，小区报栏里还贴有维修公司的电话，从来没有哪位业主把这些事交给保安去办。

“小秋！”经理对他说道，“看来你这个家伙要发财了，而且艳福不浅！”

根据经理的描述，雯雯的家业殷实得让一般人咋舌。她家经营的医疗器械公司在香港也有分公司，可别小瞧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自从老公走后，她就是公司的总经理兼董事长，时常往来于世界各地，她有个上初中的儿子，家里的保姆主要负责照顾她年迈的公公婆婆。让人不解的是，老公已经死去好几年，照理说，她这类不到四十、家境特别富裕的女人想要再婚应该不是难事，好多男人求之不得也说不定。

其实经理要小秋尽快接近雯雯的目的是想解决手边那件十分棘手的事情，这件事原本是经理以他自以为是的能力给办砸了。去年，物业总公司希望各小区的服务项目经理好好与业主沟通，以便完成上涨物业费的事，因为如今一切生活资料都在上涨，我们物管费也绝不能掉队。经理自持在这个小区工作了多年，并且看上去没有哪个业主对他有不满意的表现。春节前，他在小区各单元门口贴上一张上涨物业费的通知，告诉业主们节后将以他所制定的新标准开始收取。这个小区地处城区中心地段，且房价不菲，能居住于此的个个都是有钱的主儿，政府官员，大老板以及总经理一类的人物，大家也并不在乎那一点上涨的费用。

于是，春节一过，通过经理对业主们的解释，小区物管部开始以新的标准收取物管费，人们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异议，尽管有的业主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谁也没有想到，总共十六栋楼的楼长们有三位楼长至今都没有到物管部来交物管费，而且自从他们知道上涨物管费以后，还在小区报栏里贴上一张纸，上面陈述的反对意见说的有板有眼，简直让经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反对意见也带动着不少业主不愿意交费，经理慌了手脚，因为物管费收取的多少是与经理及收费员每月工资挂钩的，你也可以不负责地工作，管它每月能够收上来多少物管费，这样的话你每个月到账的工资可能喝水都不够，当然你完全可以辞职不干，那样也没有一点儿关系，因为人们都知道，如今这地球太牛了，离开了谁它也不会停止运转。

雯雯是那栋连排别墅的楼长，对上涨物管费不满意的三位楼长有两位已经靠经理那三寸不烂之舌给沟通了，他便找到最后一位反对者雯雯，一番诚恳的歉意后，希望她可以配合小区的工作，不想雯雯微笑着告诉他说，我对你个人十分钦佩，你由一名小区秩序维护员走到现在项目经理的位置，对我们小区所作出的努力和贡献业主们都看在眼里，没有不说你好的，但这件事之所以我持反对意见是因为与之相关的规定及程序你没有完成，物管费的上涨如今是有明文规定的，也就是说，哪怕每平米上涨一毛钱你们都必须先提出申请，然后去房产和物价局被案，最后各方协商才能决定它是否可以实施，而你却无视一切，擅自定夺，这样的话到哪里都说不走，我们小区业委会完全可以因此罢免你们物管，自制或者重新招标别的物业公司来管理都是无可厚非的，你懂了吗？

经理碰一鼻子灰，也自知理亏，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忽然想起新来的小秋看上去平日里与雯雯颇为对眼，所以才对上夜班的小秋下了死命令，希望那新来的家伙与雯雯那八婆马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一来，他认为事情一定迎刃而解，毕竟那家伙是自己的部下嘛！呵呵！谁能抵挡得住爱情的魔力呢？在吩咐过小秋后，他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

凌晨三点半时，小秋咬咬牙，关掉手上巡逻用的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到雯雯的家门前，正要按门铃时，手又缩了回去。他想，万一出来开门的是她的家人咋办呢？

他止步那扇防盗门前，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翻到她留下的号码，拨了过去。

一共拨了六次，五分钟后才听到电话里传来雯雯因熟睡被打断的要死不活的烦躁的回话声，小秋被她的如同孩子一样娇滴滴的声音完全征服了，这会儿他心里刚开始的那种略带恐惧的心跳也趋于平静，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立刻见到屋里的雯雯。

他看见屋里亮起了灯，柔和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外深绿色的万年青叶子上。

一声轻微地‘吱呀’响起后，门开了，穿一套粉红色睡衣的雯雯出现在小秋面前，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沁入他的心扉，他的心在一瞬间又不听使唤地发出了跳动，使他可以清楚地听见‘咚咚’声！

“快进屋，外面寒气重！”雯雯说，

小秋觉得此刻他的心跳得更快，简直找不到让它停下的方法，步入客厅的时候他差点儿滑到在可以照出人影的白色地板上。

雯雯示意他在客厅绿色的沙发上坐下，比起随意又自然的雯雯，小秋倒像个初次见到陌生男子的小姑娘，显得格外拘谨，还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我们要小声一些！”雯雯提议。

他看着她，很机械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想，如果没有很要紧的事，你不会在寂静的凌晨跑来找我，对不对？”她问。

“我…我，对不起，我打扰你了！”他的言语都有些颤抖。

“看得出你很紧张，你不用那样，有什么事，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量帮助你！”雯雯带着一脸平静向他说。

这时的小秋忽然感到语塞，因为他发觉此刻眼前的雯雯一改平日在小区里那种郁郁寡欢、一脸苍白的神情，裹在粉红色睡衣里的这个女人在这一刻是如此地淡定、美丽和肃穆，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这种表情能使任何一位充满淫欲的男子止住他的邪念，让内心在一瞬间转为敬仰和钦佩，甚至完全可以对她而惟命是从，照她的吩咐去完成任何事情！

这张如同天使一样让人肃然起敬的美丽女人的面孔给小秋心灵带来从未有过的震撼，他想，自己曾经也是一位军人，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模样才是应有的表现，于是，他下了决心。

“我三十岁，来自边远的乡村，是贫穷落后的那种地方，从我到这个小区工作的第一天开始，就感觉到了你亲切的关怀，而你对旁人那种排斥的表情也使我深为疑惑，有一段时间，请你原谅，我甚至对你想入非非，但我觉得这是正常男子对他所倾慕的女子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再一次请你谅解！”他十分镇定的对她说。

“呵呵！”雯雯轻声地笑了，“谢谢你的知遇，我对你表示出的友好是因为我看到一个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保安，通过长久地观察，我觉得你年轻又充满活力，举止彬彬有礼，乐意帮助任何一位业主，并不求回报。我肯定你接受过正规的培训，和以前那些头一天招聘来，第二天便赶鸭子上架的保安完全不一样。”

“哦，我明白了。”小秋说，“我认为不管谁到了这个岗位都理应如此，我们必须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职责，我属于小区项目服务部，服务才是我们的第一宗旨！让业主们满意的服务更是我们永远追求的目标！”

雯雯望着他，忽然兴奋地拍着白皙的、宛如两块鲜嫩生姜一样的手掌，接着她又迅速伸出食指在嘴边嘘着，虽然对自己发出的声响颇感歉意，却依然难掩脸上的天真与快乐。

“来个自我介绍吧！小秋，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雯雯说，“我是双学士，简单说就是读了很多书差点成为书呆子的那种人，和丈夫初中就开始相恋，他对车赛表现出来的那种狂热简直令人恐怖，他因车祸刚刚去世那会儿我一度看见的天空只有黑暗，当时简直就想随他而去。后来，慢慢地，我那未成年的儿子使我变得清醒，才一步步坚持着走到今天。”

“雯雯姐，”小秋低头说道，“看来痛苦和烦恼并不是我们这一类贫困老百姓的专利。”

“太正确了！”雯雯说道，“一般情况下付出和获得是同比例的，因多少而决定富贫，不能因为自己只能骑单车而去怨恨和嫉妒那些开宝马住别墅的人，人与人不能比，只愿意做好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

“瞧！我们的观点如此地相同，”小秋有些兴奋，“就像我们那些同事一样，他们成天总是羡慕开好车的老总，却不知那些往往都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有今天的状况，所以，我认为只看到小偷吃肉心生嫉妒是片面的，更应该知道他们挨打的时候才完整！”

“呵呵！”雯雯笑道，“很好的比喻，很靠谱！”

这时候，雯雯起身进了里屋，返回时两只手各端一个白色的冒着烟的杯子，走到小秋跟前。

“来，喝咖啡！”她说，“如果想吃东西我马上去煮，千万别客气哈！你已经称呼我为雯雯姐了！”

“不不！”他连忙摆手，“我一点儿都不饿！”

喝咖啡时，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小秋看着她一口口地，不紧不慢地呷着咖啡，他感觉自己正在欣赏一幅肩披长发的淑女图，她阿娜多姿的身段使他心灵的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

初夏的天空一日比一日亮得更早，愉快地交谈使时间飞转，这时候天已经粉粉亮了，忽然感觉害羞的小秋起身就要离开，他认为一个大男人出没于一位寡妇门前实在有所不妥。

雯雯微笑着看看他，那模样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她招手让他坐下。

“如果我们总是在乎别人的流言飞短，那我们什么也做不成！”雯雯十分镇定地说道。“说闲话的人大都希望我们比他们弱，才可以把我们当作笑柄来数落，除非我们愿意被人笑话！”

“你是说…？”

“我是说你用不着畏畏缩缩一副胆怯的模样，我们之间并无任何不轨行径，有的只在我们心里，你的心思我已经明白，虽然你很勇敢，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一点我十分钦佩，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是我嫌弃你，你非常不错，他去世后，我决定永远关上感情的大门，把我们的孩子养大，成家立业就是我将来要做的唯一的事，我不知道以后如何，反正我现在的心思便是如此！”

“我知道了，雯雯姐！”小秋说，“今后我再也不提及此事了！”

“谢谢你能理解，”雯雯说道，“可以的话，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雯雯说，“我长久对你的观察以及表现出来的友好是因为我一直在物色一位真正够格的家庭成员，他会是我的私人司机，”

“不是说家庭成员吗？”小秋不明白，

“我认为我的司机完全是我的家庭成员，首先，你要要求一个司机任劳任怨地为你服务的话，除了把他们当作自己真正的兄弟姐妹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举动，如果认为他们始终是外人的话，你最好自己开车，”

“我懂了，雯雯姐！”

“呵呵，这么说你愿意做我的司机了？”

“啊！那怎么行呢，”小秋连连摆手，“因为没学过，目前我只算得上一名合格的自行车驾驶员。”

“不会可以学呀！你不会是想永远干保安这一行吧？”

“　可是，雯雯姐，我…我！”

“我什么我呀，小秋，你可是当过兵的家伙哟！怎么现在扭扭捏捏的呢？”

“雯雯姐，我如果现在辞职，就不可以再住在我们保安的宿舍里了，”他有些难为情地说。

“呵呵，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她笑出了声，“如果你真愿意做我的司机的话，你不用操心任何事，一会天亮了你就可以去向你们经理辞职，我好安排你的住处，这样的话你必须答应明天就去驾校学开车，怎么样？”

“好！我答应你，雯雯姐！”小秋大声说道，

“嘘！”雯雯伴着鬼脸把手指放到嘴边说，“又忘了？寡妇门前唷！”

小秋顿时脸上泛起红晕，简直想与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朝霞相媲美！

罗祥芸

2013年8月25日，狗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