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爷爷”这句话记不清是哪年哪月在哪本书里见过的,因为觉得有趣这句话倒记住了,并且常常会加以引用,尤其是在谈及一些我们不曾见过但确应存在的事情时。记得有一位网友说某件事因为没有亲眼看到就不应该发表评论,否则就有造谣传谣的嫌疑。当时我就回复到:“虽然你没有见过你爷爷的爷爷,但你说他没有存在过吗?”好家伙,把他呛得够呛。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爷爷的爷爷,但我坚信他确实存在过,我的身上还流淌着他的血液。正因为他对我的生命有过贡献,所以我一直敬重他。清明节上坟扫墓那不必说了,就是中元节、冬至、除夕还会为他烧些纸钱,供上几样祭品----大约也就只能如此尽一位晚辈的孝心吧。
然而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却重重的损坏了他在我心中原有的形象和那一份由衷的敬意,我甚至有点看不起他了,以做他的后人为耻。他墓地那地块要开发,于是我们去迁坟。当打开棺木后,发现一个骷髅和几根森森白骨。然而就在这时,一样东西立即吸引我的眼球。在骷髅的旁边躺着一根修长的花白的辫子,仔细端详,辫子编织的很精致。我心里像电击一般,原来我的先人也曾拖着过这猪尾巴一样的辫子!以前见过的拖辫子,大多在电视电影里或图书的插图中,而如今是生生的摆在我的面前,而且还是我的先辈的!也就是说,这根辫子和我的身体是想通的。
辫子承载在一个民族的屈辱,是一群在奴隶主皮鞭下生活的奴隶屈辱的见证。清兵入关后,把几个不肯留辫子的人头挑在城门口或衙门前的旗杆上;剃头匠也会在担子的一端竖上一根木杆,把那些不肯将脑门剃得铮亮脑壳后留根辫子的头颅割下挂在木杆上。我爷爷的爷爷,一定是没有拒绝过,要不那骷髅就不会这么安详的躺在棺木里这么多年了。或许他打辫子时早就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出生时大清王朝已经开国100多年了,他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曾有过;相反,从辫子编织得那么精致漂亮来看,他生前或许还以有这样的辫子而自豪呢!
虽然大作家冯骥才在《神鞭》里把辫子写得出神入化,简直是人生的一大荣耀,然而我每每读到清人笔记或那段历史时,总是对强迫汉人留辫子一事耿耿于怀,那是一个民族无法愈合的伤疤。现在看到自己的先人也曾留过辫子,这样的屈辱感更真切更刻骨铭心。再想想自己的许多生活习惯原来也来源于这个屈辱。比如,当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或者手足无措的时候,常常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原来这后脑勺上曾经有个辫子,握住了它心里就踏实。再比如,我们谈话中经常说揪住小辫子,原来满人在驱使奴隶劳作或赴刑时,就会把这辫子十个八个的攥在手里,这样就脱不开了;还有就是主人惩罚奴才时也是揪住辫子死命的打。
我爷爷的爷爷曾经留过辫子,曾经做过满人的奴隶,且屈辱的生活那么长时间,临死时还把辫子那么精心打扮一番,于是我便从内心里鄙视他憎恶他,觉得他没有血性。
这时我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脸上堆着谦卑的笑乃至是谄媚的神态,而内心总是充满担心、恐惧,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大人先生们;出门摆个小摊被人追打,只知道逃跑而不会反抗;田地被强征,屋舍被强拆,也只能以泪洗面唉声叹气打掉了牙往肚里咽;即使发一条对现实不满的微博,也要胆战心惊好多天,原来我是奴隶的后代!
肚子里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心情自然不好。迁坟以后,整天老是阴着个脸,弄得家里气氛很凝重。老太婆以为我迁坟中了邪,张罗着要找法师,被我一顿臭骂。小孙子放学回来,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探头探脑的察看我脸色,大气也不敢喘。
看着小孙子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忽然想得到了一个问题,他今后长大了娶妻生子,他的孙子不是也称呼我为“爷爷的爷爷”吗?当然,那时我是早烧成灰了,看不到了。可是这孙子的孙子将会如何评价他的爷爷的爷爷呢?会不会如我一样因为自己的爷爷的爷爷如同狗一样的生活着而倍感耻辱呢?想到这层,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就冲着不被孙子的孙子耻笑,我也该如一个大写的人那么生活着;同时,为了孙子的孙子不在战战兢兢地的过日子,我是否该做点什么呢?那才无愧于“爷爷的爷爷”这个本该光荣的称号。
2013年8月23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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