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大概也有自己每年的工作计划和目标考核。这不，临近上元节的几天连续看见几处葬礼，就觉得这些一定都是他老人家按计划早就安排好了的事。

在小区几座楼的多个单元门口，都有挽幛、花圈，和灵堂，这些还显得比较正式。至少灯光亮度较好，尚够你看清一群活脸和一张遗像间的差别。这样的话，就算这个尚未走远的鬼还在附近徘徊，他看到自己这样寿终正寝，也该心满意足，而不会抱怨或报复。就算无常也站在旁边，你看不见他，他却看得见你，也该不会撞在一起。

但在一堆建筑废墟前，一溜摆开的三座灵棚，就真的有点恐怖了：厚重的灵棚，本就阴森，加上里面只有一盏黑黢黢的煤油灯，就更照出一群飘飘忽忽的的影子，由不得你老远腿脚就颤抖起来。这样的葬礼，对无常来说也许无所谓，但这三个新鬼一定不一样。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家，也不能和自己最后租住的新房告别，就只能这样面对废墟，变成孤魂野鬼。纵然葬礼豪华，也难掩这份凄凉吧。想来无常也该体会到这些，然后在一路上多给他们一点额外的温暖和关怀。

和满大街一堆堆的灰烬比，葬礼的明暗还不是最恐怖的。看着明明灭灭的路灯下，正烧着的草纸和一片片的灰烬，以及三三两两的人，或严肃或悲伤或哭泣，总觉得此时此刻这条往日颇荒凉的街道一定很拥挤：那窜动的火苗里就映照着过世亲人的脸庞，那噼啪的爆裂声就是人鬼在对话，那余温犹在的余烬就是通向那个世界的门票。祖孙六代的活人和死人同时集中在这里，三亲六故的俗人和神灵同时会和在这里，怎能不拥挤呢？　

有人说中国人没信仰，那就让他们来看看这样的场面吧：在这里，所有人都相信有另外的世界，相信亲人的灵魂或鬼魂就生存在那里，相信鬼或灵们在那里过的很完美，但也相信需要自己每年送些黄纸做年薪会更完美。也相信他们这样做后，这些灵或鬼会翻过来眷顾这个世界里的他们，带给他们所祈祷的幸福！

这些人群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也每年在这个时刻、按同样的程序、履行类似的责任。只是今年有点不一样：儿子上学不在家，老婆在外地照顾病人，因此这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完成了---也许不该这么说，因为同时还有很多亲人的鬼魂在一起。再加上那些不认识的鬼魂，以及看不见的阎王小鬼，还是很热闹的。

回程的路上，听到一阵劈劈拍拍的爆竹声，走近才看到街道对面的小区更热闹：那里没有灵堂，却摆着几张桌子。桌边没有食客，桌上却摆着糕点水果。火焰映照下，一群孝子在念念有词，似乎有“回猪猡普米呀吽!”的旋律。另外一个白衣人，在对着天地撒酒，又对着四周弹出几粒米，但这人显然并非和尚。

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再呆呆的离开，再呆呆的想，这大概才是正宗的敬鬼之道：在这样的道场里，那个被敬重坐着主位的鬼自然很荣耀，就是那些没资格坐桌的饿鬼野鬼，也应该可以趁着这普施的恩泽，饱饱享受一通。看来，即使是鬼界，也有三六九等，而从没公平可言！

就这样想着走着，路灯下的影子一会儿变长，一会变短，一会儿变成深浅不一的几个重影，就点踩在鬼身上，或和鬼撞在一起的感觉。等到躲了一下脚，单元的灯亮起来的一刹那，那些一路跟来的人们才悠然散去。

听到不知谁家喇叭里正说某城市颁布的法令，说要对烧纸进行限制和罚款。此时才恍然回到人间：自己这把火该不会引起火灾吧，自己烧纸时该不会被监控录像吧？但愿都没有，这样自己这关就算逃过去了。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还要盯着屏幕打发时间。屏幕里也在说火，不过不是鬼火，而是一个叫火的人。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这个一直想火的人再也不能在虚拟世界实现目标了，但也许会很快在那个世界火起来—毕竟接下来从拘留所到监狱的路，已经离那里越来越近。习总昨天发布重要讲话，强调意识形态工作的极端重要，要求宣传部门守土有责负责尽责。话音未落秦火火就火了：记者采访，罪犯供认，公安连“嫌疑”俩字也省了。

相信接下来还有第二把火、第三把火，好让扫黄打非成果不断。再接下来就该剩下统一步调、统一思想、统一旋律，一起歌唱宇宙真理了。想到这里，禁不住就想到机器人五号在指挥一帮小机器人在跳舞，或阎王爷在赶着一群小鬼在修地狱。

作为顺民，你该相信高铁赔洋人的钱绝不会是秦火火说的数，但究竟是多少，你也不必打听，那是国家机密。还该相信雷锋压根儿就没皮夹克，至于好事不留名的他为何留下那么多照片，就当成是他头顶三尺的神灵或妖怪随时在跟拍。另外黄埃相信郭美美确和红会没关系，就是那几十g硬盘上，也只有红歌或红色娘子军！

其实相信这些并不难，问问长辈，他们当初是那么相信亩产万斤粮，那么相信牛鬼蛇神该打倒，那么相信很快就会按需分配，那么相信主义天堂明天就会到来。作为党的优秀传统，你再信一次又何妨？！

关掉电视关上灯，四周一下黑下来，房间里就又来了不少鬼魅。使劲闭上眼，还听得见心跳的声音，仿佛身处的并非人间。秋风吹的窗帘飘动，枝枝蔓蔓间就是一幅阎罗帐：只是那大门口，并无阎罗殿的标牌，倒是一块写着“衡山度假村”和“人民政府接待基地”的金匾。而那庙堂上高挂的，并非骷髅的标志，也非正大光明的牌匾，而是一架天平。至于高台上端坐的，也并非残暴的阎王，或黑脸的包公，而是四个刚从床上爬起来醉眼朦胧的小鬼。一切都阴森森的。倒是那台下受审的，仍一脸荣光，只见他不屑一顾的巡视了一遍四周，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一个中年女人狠狠扔下一摞纸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朦胧里又传来一阵婴儿刺耳的哭声，黑影里一个醉醺醺的鬼影，正从母亲的手里夺过一个七月大的婴儿，狠狠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来了一群更大更高的鬼影，有的笑着脸递上一摞钞票，有的瞪着眼说了几句鬼话，于是那个嚎叫的孩子不哭了，那对抽噎的父母封口了，以至这世界像从没发生过这一幕一样。而这些鬼影们，转了个身，换了身衣服，星光灿烂的回到“保卫人民”岗位上，继续行使职责。

再次翻个身，还是睡不着，索性打开灯，刹那间满房间的神灵和鬼魅就眨眼不见了。于是明白，不管是神鬼还是恶人，原来都见不得光。虽然你俗人，但完全不必害怕什么天上阴间。烧纸也好，祈祷也好，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鬼画符。和谐也好，感恩也罢，不过是连他们自己都不信的和尚咒！

不过，这些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必要。换个名称可以叫弘扬传统文华，或建设精神文明！要全部消灭掉怕也不易。难不成要把阎罗和做梦也统一起来，连奴才们发昏做梦的事也不准了么?

于木鱼宅

2013-8-2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