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雨

高速公路上，大巴车一路风驰电掣。

雨粒迎着车窗，“叭叭”地打过来，密密匝匝，象急速敲响的鼓点，分不清点数。

雨大而急。

出发的时候并没有雨，过泸洲以前也没有雨，大雨是在隆纳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好长一段才遇上的。严格地说，真正遇大雨是接近资中开始的，隆昌时还只是疏疏小雨。旅行途中突然遇雨，心境自然不会好，至少我有这种感受。起初感觉糟透了，烦躁而不安，直到车窗外以另一种景观逼来，心态才逐渐调和过来。

记得有人写过听雨，把雨声之优美之动听之难以忘怀描述得尽乎完美。不过我感觉看雨比听雨来得更直观，更能感受其蕴藏的侓动，至少，那摧枯拉朽的力量是很难用听体验得到的。

我静静地坐在车窗前，看着疏疏密密的雨滴往下落。公路上积起了水，浅浅的，在车上很难看出来。一辆辆小车呼啸着从超车道上奔过去，车轮下扬起一团高高的白雾，细如烟尘，初看以为车速过快车下冒烟了，甚至有人惊呼起来。再看车窗外细密的雨点，方才看出路上已经积水。车越往前走雨越大。雨并没有因车轮的飞快奔跑而有稍停或减弱，更没有被甩掉，雨雾始终追着车在跑。往前看，车在往雨阵里闯。雨和车在较着劲，大雨似乎要力图阻挡车往前走，而车却在努力冲破雨的封锁。这是力的较量，人与自然的抗争，用耳能听得出来么？

雨滴是柔弱的，柔弱得一融即散，无声无息而去。然而，当无数雨滴聚集，汇成水的洪流时，柔弱无骨的水突然间强大起来，具有了一种巨大的力量。车过资中以后，这种力量透过车窗，在眼前逼得那么张狂。山坡上，到处郁郁葱葱遍布绿色，雨滴散落下来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声响被大客车那厚厚的玻璃阻隔，什么也听不到。四野很平静，平静得看不到一个人影。雨中的丘岗那么平和，如果不看山脚，此时你一定会以为那仰天盈笑的绿树绿草绿庄稼，正敞开胸怀迎接渴望的甘露。此可是当你的目光转到山脚，转到丘与丘之间的沟地，你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你被没入眼里的情景大吃一惊，山下的洼地早已积满了水，那水红褐色，从高向低哗哗而去。每一座丘岗的坡上，种满庄稼的土地边沿，不少地方被撕开了口子，泥土随着雨水还在往下坍塌。山下一湾又一湾已经成熟的稻田里，巨大的水流不断地向阻挡它们前进的田坎发起冲击，前赴后继，源源不绝。平日里看似那么坚固的田坎终究抗不住，没一根田坎都被撕开了口子，雨水从缺口中奔涌而去。这时思绪突然转换，想到了田坎的悲哀。筑一道坎原本为拦雨水生长稻谷，出发点既现实又有益于生活，谁知用泥巴筑起来的田坎只能拦平静温和柔弱的田水，却无法堵住奔涌而至的洪流。

最能助长雨之张力的是溪河。无论是山坡上还是稻田里，雨水的集中都只是小的聚合，还构不成威胁的力量。然而一到溪河就全变了，温柔恬静的小溪里突然涌来万千激流，如同不大的空间闯进一群难于容纳的不速之客，汹汹涌涌不推而前，将张力所及的东西吞没于褐色的洪流之下。在经过一条没闹清是嘉陵江还是岷江的河流时，宽阔奔涌的河水差点让我以为是长江，其势汹汹一点不比长江发怒时差。河边茂盛的树林竹丛全被吞没到只露出一个头来，离岸太近的房舍已没入水中。逼近龙泉驿时，大雨更加张狂，有几个村落泡在了水里。一路而来，溪河被雨水塞得满满的。喝饱了水份的山峦把多余的雨滴全挤了出来，一齐往溪河里灌，让柔弱的水积起毁灭之力来。大概这就是从量到质的变化吧。

水还在汇聚，雨依然下得很急，仿佛在宣泄着：我的柔弱只是表象，让尔看看我的力量吧！我复杂的心情带着愉悦，我喜欢这壮观的场景。大概这是因为在车上，隔岸观火的心理作祟吧。倘若走出车厢，把自己置身雨中，感受一定另有一番不同。1992年，长江上游大雨，长江河聚起了万钧之力，一路狂扫而来。河里容不下，那水抢上滩头，冲进合江城里，把小小的县城断为数截，将河边低矮处的一切吞没。赶得大桥乡中坝一个村数百人无处可去，全挤到全岛制高点上所筑的高台上。我们白天黑夜泡在水中，与水争夺生命。东西房屋全舍了，只救人都来不及。当时就诅咒，鬼雨，瘟雨，刀杀的雨，下小点不行吗？与之相比，我为此时的心境惭愧。不过，眼前的雨虽然来势汹汹，但还没有那般张力，那般疯狂。

大巴车继续行驶着。路上的水越积越深，超越在前面的小车浅起的白色水雾变成了水柱，滮出老高。没一辆车超越，那滮出的水柱就直喯到车窗上，“突突”直扑过来，吓人一跳，以为冲到了身上，直到车窗上一帘瀑布泻下，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看不见大巴车尾喷出的水柱是不是一样，猜想应该差不多。这一滮一喷，倒把人逗乐了，心境复又明朗，全忘了刚才一闪的忧虑与愧疚。车过龙泉湖、龙泉驿，还把眼睛贴在车窗上，贪婪攫取湖光山色，桃林风情，把一汪一汪红褐色的积水视而不见。当大巴车整个车轮没入水里，汽车差点不能动时，心里才着急起来，这时忽然有所感悟，任何置身事外的人，是绝对感受不到其中的酸甜苦辣的。看雨如此，余事亦然。　

本文已被编辑[紫色菊]于2005-3-24　12:23:4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