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绿茵起来根本没弄清状况，只看到女生们一脸惶恐，一脸惊慌，拥挤在这间屋子里心有余悸，语无伦次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听不明白具体在说些什么。绿茵便跑到隔壁宿舍靠近门口的那张床上去了，那张床上也挤了满满一堂，不知大家在看热门还是在观望？两间宿舍通着，还连贯通着下面两间地下室，所以住得很多人。她向身边一位比较安静的女生打听，才听明白到底什么原因。
原来，当大家陆续睡下，渐渐地进入梦乡。敏还在床上挑灯夜读，墨海苦渡。这一现象本是大家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就象一日三餐、家常便饭那样平常。敏看着看着，上眼皮与下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天生条件优越，占有天时、地利，下眼皮逐渐透支了体力，承受不起上眼皮厚重的千钧之力，慢慢地缴械投降……夜风习习，清风缕缕，悄无声息从木窗格钻进来，木窗格正对着敏的那张床，白纱一样的蚊帐轻飘飘的，在夜晚幽暗的屋子里象魅惑的幻影，和摇曳的烛光在敏的床上随风曼舞，热烈相撞。谁知，两种物件的热情达到了极限，也便达到了燃点，相互拥抱在一起不燃烧起来就是怪事。正是名副其实的‘干柴遇烈火’，抑或‘纱布遇烛火’还不如出一辙？
绿茵摔下来的同时，那响声和室内的嘈杂声也早惊动了小姨。她也惊惊慌慌地没来得及穿衣裙，只穿着内衣内裤跟着连滚带爬地下得床来，惊惶失措地大叫“绿茵，你怎么掉地上了？摔着哪没啊？”
“小姨，我在这儿呢，没事的。”绿茵回答说。
那女生此时正用手比划着声情并茂的向绿茵说“真是吓死人了，要不是地下室某位女生上洗手间路过，恰恰发现敏睡着了，而无巧不成书的是，蚊帐也正赶在那时候燃烧了起来，不然她在里面都要烧成耙红薯了。”
“是啊，好吓人！我们的床都挨着，而且都挂着蚊帐，很容易便燃过来。”绿茵也惊魂未定，感慨地说。
“真是的，要用功要学习就到学习场地去嘛，差点危害到别人，真是祸国殃民！”那女生一撅嘴唇，愤愤不平又夸大其词地说。绿茵吓得半死，也随声附和，深有同感。这才有闲回放一下刚才摔下地时的狼狈相，还忍俊不禁，用右手捂着嘴差点笑出了声。她不知是否有人留意到，那一幕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此时她也才发现自己的穿着打扮，让人看了多难堪，不由抱紧了双肩。放眼左右边，全是如此一概的泳装表演，她这才渐渐释然。
有一些同学在还在七嘴八舌地安慰敏同学，有同学或含沙射影，或话中带刺，或话中暗含刀枪棍棒，有的同学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不一而举，火药味、硝烟味、烧焦的纱布味构成一个嗅觉大杂烩，还弥漫在整个劫后余生的，一片萧瑟而乱凌战场……敏同学在大家唇枪舌战的攻击下嘤嘤地低泣，经历一次死劫，也不知她七魂三魄还剩几魂几魄？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不知她会否吃一堑长一智？会否有所警醒，有所改变？她再用功，成绩依然没多大改观，还不徒劳和枉然？
不知是天意使然，让那位女生在紧急关头解救于危难？还是那一位同学是现世观音如此神通灵验？无法想象，不然不知会酿成怎样的恶果，演绎怎样的惨烈场面。
这一夜折腾，等平息下来再睡时，东方已经泛鱼肚白……
自从那场宿舍火灾未卜事件以后，绿茵便与小姨商量，对小姨说：“小姨这床实在太窄了，两个人睡不下，我还是另外找地方住吧，不挤你了。”
“那你找到地方住了没？”小姨试探的问。
“朝霞下面她一个人住一个床位，毕竟是大铺，可以挤一下。最起码安全系数大，不致摔下床来。”绿茵好似经过深思熟虚的说……
“那好嘛，不行就搬回来。”小姨向绿茵关心地说。
“嗯，知道了。”
她搬到里间宿舍去和霞同住。两个女生鸭子脚板，本来就连在一起的岂能分开？
这下铺远不如上铺干净清气了，由于低一年级那些住在地下室的同学，无论出出进进，蒸饭上下都要路过，难免洒漏些水出来，滴在地板分外潮湿。洗碗台也靠近窗子，那些令人作呕的异味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直钻往你鼻孔里。恰恰邻床又住着一对‘活宝’！绿茵班上有一个姓林的女生，长得比较矮小，却古灵精怪的。同学们便美其名曰‘小精灵！’。在这青春年龄，却落下一个与生俱来的老毛病－尿床！与她同床的又是一个腋臭严重的女生，但她时常会小心地涂抹着花露水，相对来说比尿骚味耐闻很多。
绿茵和霞挨着她们住，几乎每夜‘小精灵’都会旧病复发一次或几次，一发便不可收拾。第二天早上起床，不仅会弄湿了她们自己的被子，还会毫不客气地、又不无大义地，连同顺带弄湿一块霞和绿茵的被子，臭不可闻，当时可气得不行！人家是病啊，又怨不得人，真是苦恼呀纠结得急煞人。
林同学从小失去了父亲，父去世后债台高筑，母亲还要一个人拉扯着大小三个孩子，实在不易。听说林同学的尿床病本是可以根治的，但贫穷寒酸的母亲无能为力呀。她一个农村妇人，大字不识几个，没有经济基础又无经济来源，手头拮据得实在拿不出钱来为小女求医问药治病。因此便落下了令她深恶痛绝的永久性的病根。其实，在未来的日子里，绿茵听她讲起一段笑话：‘她与后爸的儿子新婚之夜还尿床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此是后话，不提也罢。何况，尿没尿谁知道呢，知道又怎么样呢？
本班的女生大家相互传言，不久就全都知道，当然男生是绝对不会，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自己有难言之隐，林也很不过意，她一次次向霞和绿茵赔礼、道谦，一次次觉得自己尴尬得没有好脸面，一次次心里哭着，却要向人陪着笑靥。她心里恨呀，恨命运不公，为何不对她多些怜惜、多些疼爱？恨她自己没长眼，投错了胎；恨父母生养她机不逢时，无法让她从头再来……但最终还得接受这个严峻而残酷的现实，日子也还得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她哭过、痛过、恨过，难过，伤心过依然还是笑的多。毕竟那初升的太阳，霞光万丈；初绽的花朵，灿烂馨香，一片阴云岂能始终遮住阳光？
在一周精彩的校园生活快结束时。
“小舅，你下午送我回家吧。”绿茵央求着同学小舅。
“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小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你能有什么事嘛，你都好久没送过我了。”绿茵说。
“那么远，不去。我在和一位同学约好要学吹笛子。”在绿茵的坚持下，小舅斩钉截铁地说。
“有多远嘛，你又去了几次嘛，我经常回去都不嫌远。何况你学吹笛子也不急在这一时。”绿茵耐着性子坚持。
“那是你自讨苦吃，每次叫你不回去你非要回去，这么大了还要回去吃奶呀。”小舅以长辈的口吻居高临下地训她。
“不送就不送，谁希罕你送。我回去给外婆说了叫二舅送。哼！”绿茵假装生气，言外之意要告小舅的状。
“你收拾好东西等我一下嘛，我去向同学借一辆自行车看能行不？”小舅也不是真不想送她，他是故意逗她。
绿茵都不知道小舅何时将骑车学会了，她有点质疑他的技术。
小舅很顺利地借来一辆自行车。绿茵第一次坐自行车，还有点胆怯，不太敢坐，小舅催促着。
“你快点上来呀。”
“你骑着走我不敢上来。”绿茵试了好几次都没坐上去。
小舅只好无奈地从车上下来，稳着车让她先坐好，然后自己再坐上去。
一坐上去，车就摇摇晃晃的。小舅试骑了好几次才骑走。这公路其实是碎石子路，靠山临岩，弯弯曲曲的凹凸不平。绿茵坐在后坐上，一路颠簸，两边屁股换着坐也坐得生疼。一双手紧紧拽着小舅的后衣襟，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骑至大概也有一半路程，行至拐弯处，一个半大的石头一挡，车子东倒西歪的扶不住，‘咣铛’一声，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哎哟！”绿茵顿感手掌摔得麻麻的，痛得叫出了声。“小舅，我的手好痛!”
小舅绕过车子，赶紧跑过来扶起她，拿过她的手擦去尘土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说：“我看看，摔伤没有？”
“还好，没有伤到哪里，只是破了一点皮。”小舅庆幸地说。
“这么大一块还不算伤啊？小舅，你推着车，我们还是走路吧。”绿茵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感了。
“不要那么娇气好不好？刚才还不是骑了那么远的路吗？，走要走多久啊？也许走到猴年马月都到不了家。”小舅忧心忡忡地说。
幸好，这拐弯抹角的乡村公路，做生意的少，又不逢集，来往的车辆也少。没过多长时间，他们便幸运地安全抵达了。
回到家，母亲的亲亲小弟弟来了，自是一番寒暄和亲昵，几个舅舅和幽默诙谐的父亲很合得来。绿茵给母亲绘声绘色地讲了学校近来发生的‘新闻’和一路上的‘险情’，弟妹们也在旁边听得瞪眼、乍舌、入神、上心。母亲听得心有余悸，长出一口气，都为他们拧了一把汗。不断地说：“我经常给你讲，离开了父母身边，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处处小心呀，随时注意安全呀。”
“妈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不是好好的吗？”绿茵安慰着母亲。
“反正我给你说的话你要牢记于心，不能当成耳旁风!”母亲看到绿茵不以为然的样子，有点生气。
“妈妈，我谨遵教诲就是，你不生气了嘛。”绿茵拽着母亲的衣袖，摇来摆去撒娇地说。
弟弟在一边学她，做着鬼脸。
临行，绿茵对着厨房忙碌的母亲说：“妈妈，本周可能要照毕业照，我们同学间还要互赠礼品和照片，所以要带一些钱。”
“我手上有油腻，叫你爸给你拿去。”母亲说。
父亲在隔壁听到，连忙从卧室箱角里翻出一个油布袋，打开封好的袋口露出一沓钱来，问绿茵：“要多少？”
“爸，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呢。你随便给吧，反正我又不嫌多。”绿茵俏皮的说。
“你就想哦。”严肃的父亲也忍俊不禁，说着便从中抽出一张十元的，先给了小舅。小舅推辞着不要。
绿茵笑说：“小舅不要一便给我吧。”
小舅将钱夸张地一把抓过去说：“想得美，不要白不要。”
父亲也笑，又抽出同样的一张给绿茵，问：“够不够？”
“爸，够了。”绿茵说。这也是绿茵上学以来父亲给得最多，数目最大的一次了。
“爸妈，我和小舅走了，你们在家要注意身体，活儿慢慢做，不要太着急。”绿茵给父母叮嘱着。
“哥哥，姐姐，我们走了，下次赶集就到家来。”小舅开始说着客气告别的话。
父母口里不停地应着，将他们送至后山，一再强调和嘱咐“路上慢点骑车！”
“爸妈你们知道的，回去全是上坡，骑不了多少，你们回去吧。”绿茵扬声说，说话间，他们已登上了‘四合院’屋后那条象蛇一样爬行的羊肠小道。再回首，山大林深，枝繁叶茂，树影重重，父母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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