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父亲命好!
奶奶还说:父亲有官相。果真,父亲当了官。被奶奶说中。
20多岁,父亲当上了县上秘书。秘书是个小官儿;不到30岁,父亲又当上了检察官。检察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刚满40岁,父亲又升官了——
历史的车轮有时候会是倒着走的。就像行进在坑洼不平的坡上的三轮儿。当车夫体力不支时,车轮就会……
果然,父亲遭遇上了这样的尴尬——
父亲被困住了——被死死地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父亲被困的那年,我刚满8岁,姐姐10岁。
一个炎炎夏日,我和姐姐扛着镢头、提着篮子,结伴出了村子——向北而行。突然,我眼前一亮,惊呼道:“姐!快来呀!原志,这里有原志。”我立在田埂上朝身后的姐姐招招手。姐姐疾步赶过来,甚是惊喜:“呀!原志。真的是原志唉。”
姐姐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原志——一种中药材。它生长在我家乡的山沟里和田埂上。我的家乡在北方,我是黄河流域的子孙。我的家乡不是很富裕——尤其那个年代。
那个年代,大队供销社收购原志,收购价为每斤一块三毛钱。我和姐姐把刨来的原志晒干后再卖了钱,为的是能换一支铅笔、橡皮擦。
父亲被困后,家里的生活每况愈下。我和姐姐就——
这天,我和姐姐高高兴兴地沿路寻觅着原志。不觉中,我们来到了邻村——韩村。韩村的人们正吃午饭。五六个上点年纪的老汉端着碗坐在村东头的树荫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哎!老哥,你知不知道,今晚期(即下午)郝村要开大会啦!”
斗,还要斗,都斗多少回了?
日他娘来吧!这年头儿……
“唉——可怜呐!下良的主任也够冤的……”
父亲是下良公社主任。父亲头年被县里派往下良公社的。令父亲没想到的是,来这里还不到一年,又要给他“加官进爵”啦!
父亲被锁定为下良公社“头号——对象。”
老汉们的街谈巷议,仿佛一根根毒针直刺入我的耳鼓。尚不谐世事的我和姐姐偷偷地溜出了韩村。急匆匆向郝村跑去……
父亲一向很忙。眼下,父亲就更“忙”啦!因为父亲要接受没完没了的“洗脑”和“轰炸”。我和姐姐很长时间没见着父亲的面了。
郝村的路口有一个戏楼。据说这戏楼是清朝年间修建的。戏楼原本是好的,但经过了史无前例的“战斗洗礼”,戏楼就失去了历史的“容颜”。
郝村戏楼坐南向北。戏院被高高的围墙围困,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似的。戏院内人满为患,一片宣泄……一帘巨幅横挂在戏台檐下——“走资派xxx批斗大会”十个黑色大字像十条毒蛇紧紧地缠住了我……
我吓怕。我紧紧地依偎在姐姐的怀里。
我使劲地揉揉眼,又拼命的睁开来。我看见在父亲峰大文“身上”狠狠地、不客气地打上一个粗野的红x。那红岔仿佛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欲吞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大会现在开始!”台上一青面獠牙的男人粗鲁地在麦克风前吼道。
“打倒——”
“低头——抬头——”
“快点交代——”
“再不老实,就——”
“……”
呵斥声、谩骂声、拳脚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顷刻间,仿佛共和国的大厦坍塌啦!
三山五岳——在颤抖……
大江内河——在怒吼……
华夏子孙——在哀嚎……
我和姐姐的心——在滴血……
整个下午,郝村戏院像疯人院一般——疯言疯语,不可一世。
父亲终究还是倒下了。尽管父亲被誉为“不倒的血性男儿!”
这一年,父亲刚满40岁。
太阳渐渐的沉了下去。那块血破残阳无力地躺在戏楼顶部——没有光亮的玻璃瓦上……(全文1324字)
-全文完-
▷ 进入语蒙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