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我十六岁。十六岁是女性生命中最脆弱的部分，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三十五岁，已经过了两个十六岁，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十六岁的那晚，我翻山越岭去看一个人，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才知道那晚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我喜欢他，也可能是他给我写信的那刻开始吧!这样喜欢我隐约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是清纯的我，眼里全是他黑似葡萄的眼睛，挺拔的身材，尤其那双黑而大的眼睛，迷住了我。甚至连那身破烂的黄色衣服也如磁铁般地吸引了我。他是我的同学，天生有着精致的五官和悦耳动人的嗓音，他在一次元旦的歌咏比赛中，一举夺魁。我站在台下为他鼓掌，直到手掌拍疼为止，看着他灿烂的笑容，明如秋水的眸子，身体直如白杨。他不但是我的同学，也是我心目的月亮，他那动人的眼睛就像那晚明媚的月光，为了那一地灿灿的月光，我们好似星星和云朵玩着捉玩迷藏的游戏。

旧时的梦想还依然存在，比如今夜，夜深月圆，有些人还在梦中徘徊。

依稀记得那几年，我能写出一篇篇优美的作文，能说出一嘴流利的英语，是全校师生眼里公认的“校花”。尤其是发过几篇文章，恃才自傲的我，对于那些多如牛毛的求爱信，脸上总是写满鄙夷，那些信不看一眼就是扔进垃圾桶。直到一封贴着精美的邮票，从遥远的大城市邮到这个小镇，带着好奇和憧憬的我拆开信：

才女；我知道你不会看我的信，我只能用这“瞒天过海”的办法引起你的注意。你的自傲，你的旷世才华，你的才思敏捷，你的数学天赋，足以让人倾倒，可是，我不知道后来的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你怎么能和学校的那些混混学生打得一片火热，你忘记你是那么优秀，是那么有骨气的人……

我不知道是怎么看完信，突然感觉到自己两年来，伪装的虚伪，放荡不羁的行为所后悔，此刻轰然倒塌。那夜我看着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后来在他的鼓励下，我考上我们班上唯一的师范生。那时，几千人中考上师范生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去上学，回到那个小山沟里，值到今天，一事无成。

人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动物，我想不幸的时候可以靠回忆来排遣痛苦，而一切如愿之时依然想回到过去，那是为什么呢？要排遣什么？迷茫？彷徨？还是怀恋？

我知道他从写给我信那刻起，我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但是他要走了。

他要到当兵了，去遥远的新疆当兵，遥不可及的地方，他要飞出了。

我再不能刻意绕着他的班级上厕所去看他了，我再看不能他扔给我的那些笔记和食堂里令人垂涎欲滴的白馍馍，再不能跟在他自行车后面远远地观望……知道这一惊人的消息，我偷偷地一个人跑到河岸的柳树林里放声大哭，心理痛苦极了。好像失去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我又不能对别人说，只好深深地埋藏在心灵深处，等到发霉发烂……

那夜月上柳梢，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空气中传来阵阵的蛙鸣声，以及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在里面。我翻院墙逃离了宿舍，决定去看望他。

他家在很远，偏僻的山沟里，去那里要徒步翻越五座大山，但我依然决定去看他。

这个大胆而放肆的决定，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或者说只是认识，认识他舍不得吃，从嘴里省下的白膜，或者说我们之间半句话也没有说过。

我为自己这个大胆的决定开始怦怦心跳，这种不能言语的心跳只有自己知道有多快，快得让人窒息，快得让我难以负荷身体的重量，快得让我欲罢不能。

此后，我再也没有当初那样的心跳了，那对于天真、单纯的我而言，是多么庞大的决定，我那是并不知道一切都是稍纵即逝，过眼烟云。天真的觉得自己曾经爱上的，不过是一种情怀，一段青葱的岁月，一段破碎而绵延的时光……

我独自奔波那个陌生令人魂牵梦绕的山沟，圆月高高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她那圆圆的脸上露出甜甜笑容，静静也望着大地，几朵灰白色的薄薄的云绕在她身边，宛如翩翩起舞的仙女。蜿蜒曲折的小路，在月光照耀下，变得更加柔和。月光似流水般一样，静静把光芒泻洒在我的身上，和那一片葱绿的树林里。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白茫茫的雾在轻柔月光的照耀下，便染成了金灿灿的色。月光下，树叶儿“簌簌”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首优美动听的《月光曲》，婉约而凄美，深邃而美妙，那跳动的音符仿佛是从朦胧的月色中跳跃出来的，令人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远处，玉米成熟的味道和地上扬起的尘土味，有种莫名其妙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味道，喜欢看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感觉，驱散了心中的恐惧，一路哼着不成歌的小调，我唱的是什么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多么轻快的芬芳的心情，带着刺激与喜悦登上一座小山。

月光不一会儿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山野之间倾刻间一片黑暗。山底下如隐若现传来阵阵的狗叫声，高耸巍峨的山峰无声而坐。恍惚间，月光很神秘的光线让我毛然悚骨，我的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脑子里满是豺狼虎豹来袭。心里心惊胆寒，面对这空旷的山野，我无处遁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感觉脑子渐渐地有了意识，我才茫然抬头看着这轮冰清玉洁的明月，月上中天，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把夜晚烘托出一片平静与祥和，月亮的光辉落在树枝上，落在我的身上，也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树枝上一般。人们都说月亮是位最善良、最好伤心和最易受感动的姑娘，可能是应验这句话，此刻，心里所有的恐惧荡然无存，月儿默默无闻地照亮我前进的道路，送给我一片浓浓的暖意，一片光明。竭力驱走黑暗，为我送来光明、温暖与关爱！黑夜并不可怕，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山间的小路越来越平坦，在溶溶的月光下，眼前的山坡我用六个小时登上最后一座山顶。此刻，鸡已经打鸣了，疲惫劳累的我睡在山顶上，酣然入睡。

一阵放牛的吆喝声把我从汉乐府如梦令碟恋花中有力拽了出来，挣开双眼，打听了放牛娃才找对了他的家，当我来到他家的时候，已经日出三竿。

我站在他家里的门口，双手冰凉。透过门缝看到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心理轰然倒塌，那不是他，他比他大。这时那男孩开门，姐姐，你找谁，小心翼翼地说出他的名字

我哥前天去新疆，他要去呆五年，他当兵去了。

我忽然感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我勉强地笑了笑，飞跑出来，跑的很快，隐约感觉后面有人在追我一样。

你是谁，找我哥干吗？小孩在我身后叫喊着。

我是谁，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徒步走了一晚来看谁，我只知道我来看他，然而他却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忘记我自己哭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回学校。只记得那天我趴在沙河边上痛饮了好多凉水，脚手上穿着露着大窟窿的布鞋，脚底鲜血染红了布鞋，倒在床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昏迷了三天以后，我起来看太阳变了颜色。变成了红颜色，是那么刺目。

后来后来的我，我没有告诉他，我嫁为人妇。直到前几日，一位远在新疆同学告诉我，他在几十年前回到他的家乡在那里教书育人。我此刻无语，同学说让你去看看他，就会知道一切。

带着这份疑惑，我踏上了他家那条路。我望着眼前的柏油大路，一座气派的教学大楼屹立在山地间，居然没有想象中无数次的激动与兴奋。或许，是自己成熟的缘故吧！自己就像路边的菊花，虽然香气四溢，但菊花的花瓣已经落了一地的沧桑了。

立秋了，路边的野菊花香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吸着花香，那个地方在心灵的深处强烈地召唤着我。心里产出一种恐惧，如同在同一个地方失去很珍贵的东西，许多年后再回来寻找，那不是刻舟求剑？我觉得空空的茫然，竟说不出来势酸楚与惬意。我慢慢地来到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无人，我就推门而入，向屋子扫描了一下，室内摆放几张整洁的办公桌，上面堆放整齐的作业本。忽然，我的目光滑落在靠墙跟的那一张桌子上面，白色的墙面赫然挂着一张精美的四人合照，我走进看清那四人的真实面目。

我真感觉一阵眩晕，遥远的回忆一下把我从现实拉到过去，她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听见一个声音在喊着“这是我们四人的合影，校花朴实，最好看，我会珍藏到永远……”

我沉醉在不能自拔之中，以至于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云儿！”我惊醒了。

只见一位胖女人酷似老师模样的人，走进来很和蔼地给我打招呼。

“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名字。”我很疑惑地问。

“王晨，告诉我的，你叫云儿，你和那张照片上一样美丽动人！”

“那他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哎，他没有成家，在前几年8.28抗洪救灾中，为了救三名落水的学生，共荣地牺牲了。

“啊！你说他没有成家，牺牲了。你不会骗我吧！”

“我没有，他说对你一片情深，而你在几十年嫁人了，他从此一心一意地教学，没有找过人，他的班是一直最好的。”说着拿起来封尘在保险库里面的日记。

啊！我只感觉头脑顿时一阵晕，踉跄地走出学校，坐在山脚下的一块石头上，不知道坐了多久，泪水不停往下流。突然，一切的一切，偌大的世界变得出奇的宁静，蝉声没了，人声没了，眼前那轮皓月，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之感。那满天的云朵从天空中满溢而出，它们就像溶掉月光的金黄。

此刻，我感觉中秋的月亮像一块冰。远处，那些香气袭人的秋菊在一阵阵秋风的吹佛下，那些花瓣被“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还有一些也变成了耀眼的金光。

我记得那晚的那轮明月，我记得那些路过的树林，和一片一片草地，我记得那晚身上的汗水，更记得他剪辑我给前几年发在报纸上的各类文章，以及记载我们喜怒哀乐的日记。

时光如绣，岁月结茧。记忆里所认为应当美好的岁月，与现实南辕北辙。只是今夜中秋那一剪挂在窗前的明月，醒是我知，醉后谁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