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小区里格外热闹。对面楼口一单元门口的彩球还没拆，就又挂起了黑色的挽幛，紧接着半夜里又响起了鞭炮声。不用问就知道彩球用于结婚，挽幛只在葬礼，鞭炮则是庆生的喜宴。也就是说这在这个单元里，娶了一个、死了一个、又生了一个。似乎上帝把整个世界生老病死的热闹，都集中放在了这个单元里。

这个单元热闹，别的单元也不甘落后。反正这几天，不管是迎亲的喇叭，还是送葬的唢呐，不管是电声刺激的音响，还是炸药带来的刺激，这类各色的热闹，一直就在小区里没间断。

其中也有自己跟着一起凑过的，那就是前天对着一个相熟的邻居的父亲的遗像鞠了三个躬。可是，昨天晚上却见这个刚摘下孝衣的邻居，居然就从酒店里走了出来：哈哈的大笑，潮红的脸膛，伴着一阵含糊不清的谈吐，很是展现着一副无尽的快乐---据说，老父晚饭正常，当夜心梗，早晨过世。自己没受罪，孩子没受累，是确该庆祝的一件事。---作为局外人这样想有点不厚道，可这话是人家儿子自己说的。

不过，热闹终归是人家的，孤独才属于自己。回到偌大的家，孤零零对镜独饮，甚至感觉有点凄凉。暑假的儿子早被叫走，此刻正乐此不疲的给导师干壮工。妻舅状况一天比一天差，此刻老婆正挤出时间床前进孝。唯独剩下自己，来体验这份孤家寡人的境遇。

屏幕里倒是很红火，只是那份光怪陆离，从头到尾翻一遍，总觉得比天堂更天堂，只可惜你自己并非信徒。电脑里倒是也热闹，可这玩意已经盯了一天，很怕一直盯着会盯透了陷进去不能自拔。于是，随手翻起一本书，漫无目的的翻。心想，还是这玩意踏实，就算写的未必是真话，可肯定是白纸黑字，不容你质疑。就算内容完全不是教书育人的书，至少表面上很有书的样子。要知道，全民阅读都要立法了，从自己做起，从现在做起，先遵守一回，这本身就很有点与时俱进的味道。且不管是批判性的阅读，还是洗脑式的灌输，反正只要不是人民日报社论就好。也不管是诺奖的作品，还是圈圈功的经文，此刻你能各取所需自我快乐，而不至于惊动到专政机器，这本身就是自由。倒是很可能碰巧从中找到了一处黄金屋，一个颜如玉，那就更求之不得了。就算实在没这些，这玩意多少会发挥点安眠药的功效，也算功不可没。这样的话，既可以打发了到睡觉的这段多余的光阴，也能预备着紧接着睡觉后的一段美梦。

就这样手里翻着书，心里却在漫无目的的傲游。其实，不仅读书如此，活着何尝不是如此？读书有用吗？这“用”是千钟粟，是黄金屋，还是颜如玉？活着有用吗？这“用”是金钱美女，还是事业后代？记得当年有激进人士振臂高呼：“华北之大，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现在看来这位有点偏激。而现在，也许会有离世的高人已经顿悟“中国现状之好，早已胜过了任何天堂！”这才能进一步提高国人的幸福指数。

说实话，目的这玩意，还是不问的好，不管是读书还是活着。为中华崛起有点虚妄，为荫妻护子有点偏狭，为名垂青史有点猖狂，为世界大同肯定就该进疯人院了。至于活着也是一样，压根儿就没什么目的，或者说活着的目的只是活着。--不为而为，自然而然，这本身就是目的。

蒲松龄说：“天下之物，积则招妒，好则生魔……”胡适说：“我梦想一个理想的牢狱，在那里面受十年或十五年监禁。在那里面，不许我见客，不许我见亲属，可允许我读书，可以向各图书馆借书读，可以把我自己的藏书搬一部分进来读……”二人说的都有道理。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读书的最高境界就是祛除一切目的，抛开一切负累，不为什么而读书。那么也几可以类比一下，可以这样说：解脱活着的红尘，扔掉死去的虚妄，不为什么而活着，这就是活着的最高境界。

想想自己，天天起床上床，吃饭拉屎，于是又是一天。日日上班下班，周末年初，于是又是一年。重复也好，创新也罢，到时候给你工资，到年头让你退休，于是就是一辈子。日子就这样过去，生命就这样结束。然后，太阳照常升起，人间幸福依然。

到这里，才看清自己手里拿着正在看的书，是余华的《活着》。把书随手扔到一边，那书里的人倒没跟着扔掉。你不能说死去的有庆不幸，因为活着的家珍更不幸。你不能说难产的女儿痛苦，因为撑死的医生更痛苦。要说里面最幸福的是那头叫富贵的牛，虽然只是一头孤独的老牛，可主人却同时喊着几头牛的名字。虽然只是一只孤独的破犁，主人却也安排了一些竞争的味道。体悟到主人的善意，感恩着自己的受宠，这已经是牛活着的意义了。

放下书，拿起手机。头条里有这样一个新闻：昨日上午11点左右，北京海淀区北蜂窝南路发生群体自杀事件。据现场目击者描述，事发地靠近北京西站，当时十余人喝下农药试图自杀，东倒西歪地躺了一片。很快警方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里停着十余辆警车和救护车，警戒线外聚集着许多围观群众。到目前自杀人员已送往医院，自杀原因还在调查中。

这样的新闻，怎么就成了手机头条呢？究竟是在警戒人们不要自杀，还是让人欣赏他们的决断？或者只为表明手机不是新闻联播？

还是给老婆发个短信吧：嘱托她自己多当心，别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问候病人状况如何，送几句廉价的祝福和心愿。再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轮不开的话自己可值夜陪床一周。很快得到答复：病人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有时都不认人了，恐怕也就着几个月了。暂时人手还轮得开，现在不要过来，等以后需要再说吧。

生而为人，总是有局限的。铁拐李那么大本事，却不能治好自己的拐腿。喜来乐被叫做神医，却不让让自己老婆生孩子。生为中国人，尊严总是很稀缺的。贫民缺，老爷也缺。出生后缺，到死时还缺。爱憎分明太执着，别有用心很困难，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放下手机，又想到那个父亲死去后哈哈大笑的儿子。这笑确有他的道理：活着的艰难已经没法，死时的痛快也需要修炼。果真如此，也算享受了最后的尊严。只是这样的话，最好只放在心里，而不要说出来。

于木鱼宅

2013-8-1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