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子最先吃完晚饭,一碗半的水饭,凉拌菜,鸡翅中,小咸菜,吃得很香很饱。
她戴上胶手套,来到厨房。把钢丝球蘸上油污净,抹布投洗干净,开始擦油烟机、炉灶,还有炉灶旁的瓷砖墙。这些做饭时迸溅上的油渍,必须用钢丝球蹭一遍才能彻底清除。夕子先擦瓷砖,又踮起脚尖擦油烟机的高处,仰起脖子,又热又吃力。再把炉灶上的锅挪开,再蘸上些油污净,一点点擦炉灶,包括炉灶的开关。这些丈夫都不让她做,但她总是嫌他收拾的囫囵吞枣,糊弄人。再想想丈夫大汗淋漓做饭的情景,她也就不再数落,天气太热或者有闲就帮忙收拾一下。夕子用抹布从头到尾又擦一遍,然后再投洗抹布,再擦。然后再擦锅盖、锅把手和调味盒等,再用钢丝球把用过的菜板、刀具清洗一遍。唉,男人做这样的活就是不细致,虽然每次每次地说,可丈夫就是丢三落四,不是刀没刷放进刀架,就是锅盖擦的横一条竖一道,有什么办法呢?
夕子想着想着就笑了,这样的活自己能干就干吧,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看着收拾整齐的厨房,食具在其该放的位置闪闪发亮,她微微地笑了。孩子和丈夫吃完了,她又把碗筷放到水池了,用抹布喷上洗洁精擦一遍餐桌,投洗一遍抹布再擦,然后又开始刷洗碗筷。吃饭用的东西一定要干净,她经常这样说给丈夫,可每次端着他洗的碗总不放心,总感到滑腻腻的有油渍。她带着手套,从里到外用洗洁精擦,然后再哗哗地放水冲洗。把筷子在水龙头下来回地搓,再用另一块干抹布擦干,放筷笼里。最后,把水池里外擦干净,把地面再擦一下。夕子摘下手套,笑眯眯地转一圈,去卫生间洗手了。
半个小时左右,整个晚饭的后续工作都已完毕。丈夫是不善表达的,他当然看到这些,心里蛮佩服夕子,倒是比自己收拾的利索多了,他悠然地捧着报纸坐床上看。夕子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她坐到丈夫的床边,笑嘻嘻地歪头看着丈夫,平时她总是这样玩闹。丈夫光着膀子,露出健硕的胸肌,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胸脯,想大声告诉他今儿是七夕。没等开口,丈夫不耐烦地说:“干嘛呀,挺热的,没看我这出满身汗吗?”语气中满是责怪。夕子把话吞了回去,跃跃欲试的情绪宛如被泼了冷水。“对了,一会儿爷俩要去锻炼,我也跟着去。”夕子悄悄地套上一件乳白色的低领衫和一条褐色印着暗花的长裙,再系上一条黑色的装饰腰带,准备和父子俩一起。今儿七夕,三口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儿子已穿停当,“妈,你也去吗?”夕子点头。“你别去了,瞧外面起风了,空气不好。”丈夫说到。“哦,是吗......”夕子瞧瞧外面,确实风不小,洋槐树蓬头乱舞呢。算了吧,他们是关心自己,再说,走路也跟不上他们。
“哐”房门被关上,屋子里一下安静了,就剩夕子一人。她整理好爷俩的拖鞋,站到阳台上,看到他们正走过去。孩子差不多和他爹一样高了,穿着新买的阿迪鞋,蓝色的短袖上衣,和他爹一样穿了一条七分运动裤。孩子比丈夫单薄些,腰杆挺的老直,懂得注意自己形象了,爷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目送爷俩的背影,夕子忘掉了刚才的隐隐不快,还有什么比这一幕更让她倍感欣慰呢。一对身影看不见了,夕子转身巡视各个房间,把孩子的护眼灯关掉,把丈夫看过的报纸整理好。又把孩子甩在钢琴上的几件衣裤叠好放好,把他书桌上的小玩意放到盒子里。这小家伙什么时候长大,一堆小人小车炮,天天摆阵似的,学习时也不忘偷偷地鼓弄。呵呵,自己小时候不是比他还贪玩吗,夕子总是很理解孩子。又沏了一杯绿茶,洗了一个苹果一个桃,放到自己房间的床头柜上,连同一本张晓风的散文,然后关掉卫生间的灯,夕子斜靠在床上。
哦,快七点了。天已暗下来,外面笼罩着灰蒙蒙的夜色,对面高层的几盏灯在逗趣似的眨眼睛。夕子喜欢把窗子开20厘米左右的一道缝,然后拉上乳白色的窗纱,再把左右的窗帘各拉上一半。让外面微明的夜和清风得以透过未遮上的窗纱送进来。窗纱随着清风鼓起再落下,并把房间内的灯火传递到外面去。夕子想,也许路人看到这亮着的窗口,会感到温暖呢。她把自己藏在月影般清白的灯光下,和室内的空气一样安静。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安静,很享受一个人的寂寞,可以有足够的空间时间,可以没有人叨扰地想一些事,美美地想。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把自己的灵魂尽情放逐。或者看一段喜欢的文字,或者听一段美妙的音乐,愉悦的、凄美的、缠绵的、荡气回肠的,即使哭一顿也好,她觉得很符合自己的性情,很淋漓尽致。还可以斟一杯清茶,让满室氤氲茶香,自己也就在那茶道人生里了。说到茶,今日七夕,夕子不觉置身一家似曾相识的小茶馆,古色古香。那是他俩唯一一次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其实不是渴的不行,其实已经喝不下,只是不知如何说,说些什么,时间就在一盏盏茶凉中逝去。夕子在窗上用手指画了一幅画,是海的画,海的对面是彼岸花。幽幽的灯光下,他说了一句断肠人在天涯。
自从那次分手,夕子再也没见过他,她知道自己会心碎,会板不住落泪。茶分千种,而那天的茶,是最苦的,犹如他离去的脚步。这一生最无法预见的就是遇见,却偏偏遇见,只那么一眼,就注定今生。而那绮梦,如杨柳遇到春风,如雪花遇到手掌,虽无法再续前缘,却注定思念的宿命。默守着安静,夕子想,夜空一定繁星缀满银河,喜鹊呼啦啦成群结队了。哦,银河两岸,牛郎织女......夕子端起茶杯,绿茶淡淡的香气还带着温度。远方的他,也喜欢品茶,相约为他敬上一杯吧。“你是否可好,是否,也未曾把夕子从心底忘掉。知道吗?指尖划过的流年里,不知为何总浮现你的脸你的印迹。”记忆太过美好,那条曾牵手走过的小道,一直引领夕子到那故事的开始,思念的杯盏再也无法把那些曾经沉淀,轻浮的茶顿时开出花来。牛郎织女,尚有相见时。而夕子心中的那个情结呢?长长的银河依然在诉说着那凄婉的传说,多想与他一起相约在葡萄架下,听那对可怜人的娓娓絮语,多想在如水的月光下,一起听风儿谈琵琶,多想重寻那茶馆,再续一杯茶,多想再牵他的手,徜徉在那条悠远的小道,更想,相拥伫立于黄昏的大海,心中春暖花开.....夕子轻吻一点茶香,醉在牛郎织女的千年神话里,醉在清风摇曳下经年的记忆中——
外面完全暗下来,窗纱像个顽皮的孩子,撩动着七夕的婀娜,撩动着夕子的心事。那本张晓峰的散文懒懒地躺着,《春的魔咒》,《红毯的那一端》,美轮美奂的文字,唯美的人间世界,在那魔咒里,在那一端里,是美满,是幸福吗?夕子随意地翻动着,眼睛并没有看,她已读过那文字,她更想着今儿是七夕。室内的安静,使她不忍大声地咳一下,生怕打破些什么,她和空气一样甚至都不想流动,她多么喜欢这样的宁静。时钟过滤着一个个熟悉的场景,铺展开一幕幕难忘的画面。一个她,一个他,一段相隔20几年的记忆,总能填满虚度的光阴,总能点亮寂寞的长夜。忘记,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忘不了又何必去忘,不是美丽着、充实了他和夕子的后半生吗?夕子是个快乐的人,她不会怨,也没有恨,她朝着窗外最远的那颗星温柔地窃语,在对他说话:“有你可想,就是一种幸福。那些美丽的过往,就是生命里最好的馈赠。满怀思念,捎去祝福,快乐你的快乐,幸福你的幸福。”夕子在七夕夜快乐地想着他,拜托喜鹊捎去那颗最亮的星子,能照到他太久不见的容颜,和他同样想着夕子的快乐!夕子开心起来,仿佛那些愿望真的捎到了,仿佛她知道他真的很幸福、很快乐。
床边半盏茶凉,夕子又轻呷了一口,那茶香就在舌底漫开来。茶,多好的东西,是谁发明的呢?夕子拾回了记忆。清白的灯光泻到她脸上,她挽起长发。太美的夜晚,又赶上七夕,有这么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思想,太奢侈了。柔柔的夜风,只有乳白色的窗纱荡来荡去在说话。这份宁静,这份安好,是丈夫巧意安排的吧,没有丈夫的辛苦劳碌、操持这个家,又洗衣做饭,又照看孩子,哪里有夕子每日里的悠哉和闲暇。没有他,生活哪里会允许夕子随意地做喜欢的事。读书、写作、听音乐、品茶,对于中年人生来讲,简直是奢华。而夕子呢,每天有成把的时间来做这些,像个孩子一样对家事不管不问,想干啥就干啥。老妈说啥人啥命,夕子完全同意,丈夫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她一直生活很如意很惬意。对于物质,夕子没太大奢求,够生活就好,但要足够开心、快乐。而这份快乐,不都是丈夫给予的吗?夕子揉搓着手里的大苹果,心里暖暖地感动,知足地乐了。望望石英钟,8点半,那父子俩快回来了。
一家人一起看会儿电视,然后洗漱。丈夫就到另一房间看体育报了,他关心足球,却总是为中国足球发出叹息,甚至气愤。孩子趴床上继续读《少年派奇幻漂流》,那是他的最爱。夕子呢,徜徉在文字间,写今着七夕的神话。过会儿,另一房间传出丈夫有节奏的呼噜声,如七夕夜的协奏曲,此起彼伏,孩子也朦胧中睡去。夕子拉严窗帘,俯下身,亲亲孩子滑嫩的小脸,关灯。
幸福的夕子睡了。梦里,她笑得那么甜蜜:在一条落英缤纷的小路上,夕子好开心。一不小心她撞到两棵合抱的大树上,他揽住她,轻轻地为她揉着额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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