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团线,怎么绕着绕着就瞎整了呢?她左绕右绕也理不出头绪,索性连线团带线球一并往炕头摔去,线球在炕上跳了几跳骨碌到了地上。她不情愿地下了地拾起它轻轻放到炕上,“他妈的,好烦!”。
丈夫和衣躺在炕头,呼噜打得山响。“火上房你也睡得香。”她揣了他一脚。他睁开惺忪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你有病!”,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她走出院子,来到当街。太阳很暖,头顶的树枝上有燕子的啁啾声。她用脚揣了一下树干,“远点叫去!”。燕子惊恐又不解地望了她一眼,扑楞楞地飞走了。
“哎呀,这是咋的了,翠花?”二婶急急地走过来。
“心情不好,憋气。”翠花闷吼了一声,一口气压下去,压出了一个嗝。
二婶:“车还没弄回来呢?”
翠花: “没有。”
二婶: “志君呢?”
翠花:“在炕上睡觉呢。”
“我的个天啊,西山又扒矿了,废料层里都是软铁石。都争抢开锅了,他还睡觉,这个瘪犊子,可忒没气拨肚子。”二婶说着和翠花一道进了屋。
志君出来的时候还揉着眼睛。“大天白日的,你睡哪门子觉?麻溜地,上西山,再晚连个屁都捞不着。”二婶催促着。“车扣宋庄了,咋去呀?”志君瓮声瓮气地说。“这就叫大活人叫尿憋死。栅栏门里都不让进车,你不会先拣着,完事儿我给你拉。猪脑子。”二婶边说边帮翠花从棚子里推出双轮车。翠花拉着车到了当街,志君一窜就坐了上去,二婶一把扯下他,“还真拿我们娘们当牛马啊,你拉着我们坐。”
西山半山腰,自卸车在坝顶时不时探个头,然后转过屁股,废料就顺着斜坡飞流直下。细土面子附着在顶部,颗粒石块就滚落坝底。坝底,人们像一群饿急了的蚂蚁哄抢食物。聚精会神,看不见天,看不见地 ,看不见同伴,专注地看着石块滚下来。石块不动了,就赶紧跑过去,用手里的磁铁吸一吸,粘磁铁的就抱起来,放到双轮车里,然后在急急跑回去等下一块。拣出来的铁石要放到栅栏门外边去,否则天黑栅栏门就关闭,里面的东西都要充公。当志君俩口子推着满满一车铁石往栅栏门外走时,远远看见邻居正卸车,他们已经拣了山似的一堆。翠花气地慌了,心说:远亲不如近邻,看啥事,真正时候,近邻不如远亲。二婶在街大那头她都不嫌远来告诉我,而邻居连个屁都没放,就怕我们好喽。邻居过来打招呼,志君刚要应,翠花捅了捅他,“走你!”
天黑了。栅栏门要关闭。“蚂蚁“们意犹未尽,怏怏地涌向栅栏门。不一会儿,栅栏门外的一堆堆铁石旁放着各色车子:三码子、拖拉机、怪物车。。。一时间,石头碰撞车铺板,石头碰石头的声音,发动机的轰鸣声,人们的谈笑声,山里的夜风声混在一起,在外人听起来是噪音,可在这个靠近铁矿资源的小山村的人们听起来无异于生命交响曲。他们凭借着这样的生存方式富了起来,买了楼,买了车,兜里揣着可观的存款,让好多公务员自叹不如。
不一会儿,车子不见了 ,栅栏门外肃静了。人们用一车车石头换回一张张伟大领袖,红彤彤的伟大领袖让他们的脸红彤彤,心也红彤彤。
当志君和翠花拉着双轮车疲惫而快乐地走回家时,他们突然想起妮子,都这个点儿了,门锁着,妮子哪儿去了?往日妮子放学后会到山上找他们 ,而今天没见着人影。两口子丢了小车,像疯子一样四处打听。问同学,问老师,问四邻和亲戚。乡亲们也顾不得疲惫,帮他们找遍了村前村后的沟沟坎坎。最终,不见人。
翠花崩溃了,坐在地上大哭。志君也不知所措。二婶说,“别着急,好好想想,这丫头平时最喜欢往哪儿去。”翠花一拍大腿,“三码子!她最爱在三码子上玩。”翠花有些犹豫地望着二婶,二婶为难地说:“一个是娘家侄子,一个是本家侄子,我真不想掺合,弄不好把你们都得罪喽。我这个侄子,钱奏的,六亲不认,就认钱。为了妮子,走一趟,爱咋咋的。”三个人风风火火连夜赶往宋庄。
宋庄,门口。小坡坐在三码子的驾驶座上玩手机,饶有兴趣。妈妈催他睡觉,他极不情愿地把手机放在座上,蹦到地面,回了屋。手机滑落到驾驶座的缝隙里。
小坡妈刚关好大门,就听见外面有声音,他赶紧叫来老公。小坡爸拿了个棍子开了门。
志君迫不及待地爬上了三码子的高斗子里,“妮子,妮子,快醒醒!”翠花和二婶长长出了一口气。“爸爸,三码子是咱们家的,快开回去!”妮子哭喊着。“妮子别哭,爸开回去。”说着,志君上到了驾驶座上。
“ 谁敢动撼试试!”小坡爸走出来晃着手中的棍子。“志君,开!看他还敢打死你。”翠花边说边靠近了小坡爸。二婶赶紧过来挡在俩人间,“不就是棵树吗?叫他的车蹭破了点皮,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看就算了吧,侄小子。”“老姑你咋胳膊肘子往外扭,这棵树还留着我死喽打棺材呢,叫他碰掉块皮,就不规整了。”小坡爸不依不饶。“你不就认钱吗?说多少?”二婶也急了。“两千,少一块车也不让开走。”小坡爸心里说,大点慌要着。“啥?两千?你讹人咋的?”翠花沉不住气了。二婶往旁边拉了拉翠花,“给他点吧,破财消灾,你看妮子这事儿出的,不把人吓死,再说明天还扒矿呢 ,多拣点铁石啥都有了,咱和他耗不起。”二婶走到小坡爸跟前,“就一千,不干把我押这儿,志君你们走你们的。“二婶把钱递给了小坡爸。小坡爸接过钱,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故意委屈地说,“不看老姑你的面子,才不干呢。”志君发动着了车,翠花一边上车一边说,“钱不得好来的,也不得好走。”小坡爸看她气哼哼的样子,朝天吹了个口哨。
第二天,早晨。翠花站在门口,看见从山上下来的人们,问,“栅栏门开了吗?”有人告诉她,山上机器检修,不作业。
她往院子里走,发现院子里有悦耳的歌声传出。她顺着声音找,终于在三码子的缝隙里找到了声源___一部手机。她拿起手机摆弄着,这时手机又响了,她摁了接听键,“你好,我是小坡,你是哪位?这手机是我新买的,麻烦你请还给我。”翠花啪地挂断了手机 ,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跑到屋里,叫醒了志君。“真是现时报,小坡的手机丢在咱的三码子里了,你看看。”志君接过手机,噌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哇噻,苹果五,值好几千呢,留着我玩,咱给他爸那一千块钱不亏,新的呢。”两口子心里总算平衡了些,这时手机又响了。志君说不接,翠花说,“有啥不接的,又不是咱偷来的,接。”“你好,我的手机是我新买给我女朋友的定亲礼物,中午就用,麻烦你还给我,你留点钱也行,告诉我你地址。我很急。”翠花哈哈大笑着,对着电话里急急的声音说,“我是志君媳妇。”
给还是不给他呢,翠花很纠结,她陷入了内心的沼泽地。她走到院子里,当街那棵树上,那只燕子又在啁啾,她后悔那天哄跑它,它是只保家的鸟啊。这时,门开了,二婶走了进来。“二婶,你是给小坡要手机来了吧。”二婶陪着笑脸,“侄媳妇就是聪明,能掐会算。快给他吧,还等着给儿子媳妇呢,别此为这个亲事泡汤喽,真那样,你心里也不落忍,是不?”“不给,就不给他,他咋会难为咱们呢,让他也尝尝为难的滋味。”志君在屋里嚷。翠花想了想,“给他,兴他不仁,我不会不义。不过,叫小坡爸和妈来取。”
不一会儿,小坡一家三口全来了,低着头,灰溜溜的。翠花把手机递到小坡手里,小坡一个劲儿地道谢,他爸和她妈一声不吭。看着他们低着头走出门,翠花打了个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闲着无事,翠花拿起毛线团,用剪刀剪断一股,不一会就理顺了,线团逐渐变成了一个球。
二婶又回来了,把一沓钱递到她手里,“这是昨晚你给小坡爸的钱。”
翠花接过钱,往外望了望树上的燕子,燕子正忙着搭窝,“看来这鸟真是保家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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