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突然我就成了过街的耗子，似乎没有地方藏身。好像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在第一时间有人能找到我。其实我知道，不是我有都值钱，只是我手里的这点权力还吃香。过去在小单位的时候，一年也不见来叙旧的。现在似乎我高贵起来了。想想也有意思，今天有位三十年都没有联系过的熟人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就找到了我。帮我回忆几十年前的故事。说实在的，我现在的记忆力不行了，尽管我也很努力，但是三十年前的那些生活中的琐事我实在是回想不起来。

来人看来记的很清楚，说的津津有味。可我真的像是在看表演。说了一大通故事，接下来就说证实了。拿着一份揉的皱皱巴巴的申请书，说是他二姨家孙子的媳妇，在乡下已经工作六年了，现在家里实在困难，需要进城。我接过申请一看，本来就在离城很近的学校。我说这不算远。今年没有招收新的教师，所以流动起来异常的困难。我在说着理由。可对方似乎不愿意听。不停地说就这一个，还是照顾一下吧。

其实找我的没有拿着一摞申请书的。都是一个。这和我们中国一样。这么大的中国，不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组成的。来说都是一个人，可一个人加一个人组成起来不就成了我们这个大的团队。我说等有了新的补充再给考虑吧。对方显然有些不高兴。尽管最后礼貌的握手告辞，但是我从他的眼睛里还是能够看出来埋怨。大概觉得这世界怎么会如此的无情。何况我们曾经还有过一段交往呢。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面对朋友，面对领导，面对家人，甚或面对母亲，我有时候真的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心灵的那份公正和纯净。说真的，我不是不理解大家，我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七情六欲。我只不过是心中承载不下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些农村孩子的画面。有时候我不明白，说道理的时候一套接着一套，好像个个都是正义的化身。好像个个都是人生的主宰。可为什么到了自己那里，一切就开始会变得用通俗，会变的那么的无趣呢？

上午开会几乎开了一个上午。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我还没有吃饭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时间，结果又是电话又是围追堵截。中午我想睡一会儿，可没有机会。说话的人都有想法，说事的人都有理由。我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很多理由组合起来的。只是我听到几乎千篇一律的理由，我忽然发现，原来这世界也有恒定不变的事情。就好比结婚的人总是要生孩子一样。天经地义，一成不变。

不厌其烦的解释。不厌其烦的说话。有时候我真的都有些接受不了。真的有些承受不住了。我盼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我盼望光阴在此时此刻不在存在。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的时候，可我发现很多人好像觉得下班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对亏母亲打来电话，说让我回家吃饭。是的，我的确应该回家吃一顿饭了。好久没有在家吃饭了。我知道，母亲也有想儿子的时候。大概这也是一个我回家的理由。

我不知道母亲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但我想一定会是我喜欢吃的。我骗围着我的人说要上厕所，最后总算胜利大逃亡了。兴高采烈的回到家，结果发现饭桌上都是一些素菜。没有一盘是大肉做的。我很惊讶，因为半个世纪了，我每次在家吃饭，母亲总是要特意给我做一盘肉菜。吃肉也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今天我是母亲亲自叫回来的。没想到一桌子的菜肴竟然没有我希望看到的菜肴。

我问母亲怎么没肉可吃呢？母亲坐在餐桌的一边看着我，目不转睛，好像要从我的身上看到什么。我不知道母亲今天这是怎么啦？也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今天的眼神。我开始正经下来，坐在母亲的对面。声音很低的问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眼神不好，尽管去年我给他老人家做了白内障手术，但是给我的感觉似乎还是大不如从前了。母亲用手揉揉眼睛说，今天她看电视里的新闻，富平县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母亲一说富平，我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发生有些时间了。我没有给母亲说，就是怕母亲的心灵会受到冲击。因为母亲一生都是从事妇产科工作。母亲用双手不知道应接过多少生命。这样的事情让母亲知道了，她一定会心里不安的。没想到母亲竟然从电视里看到了。平日母亲很少看电视的。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机缘。

我说现在的社会，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我想淡化母亲说的事情。不过说实在的，我的心里这些天也一直有着无法释怀的滋味。一个妇产科医生，竟然七八年时间可以把人家好好的婴儿编一个幌子给卖掉。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了。只是留下的情节却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大家知道，这是一起团伙跨省作案的大案。我不明白的是，七八年时间竟然会不漏风声，竟然会不被发现。我不知道这是生命的悲哀，还是我们赖于生存的社会的不幸。我总觉得，现在说生命好像已经软弱无力，现在说生命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母亲说，这些人怎么连一点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呢。她看了新闻就再也吃不下饭了。今天叫我回来吃一顿素食，就是要让我记住，做人什么都可以丢弃，但是不能丢了底线，不能丢了道德和生命的根本。他们这样做，不是丧心病狂，不是在开生命的玩笑吗。我知道母亲说这一席话的意思。过去母亲在县医院上班，很忙很忙。我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能自己做饭吃了。记得有一回母亲接生的时候，婴儿出现了问题，羊水堵在了气管里。那时候大概没有今天的先进仪器，所以母亲急中生智，用口对着婴儿的口吸出了羊水。

当母亲出来漱口的时候，我不理解的问母亲，这样是不是很脏。母亲当时笑笑说，对于世界来说，没有什么比刚来世上的生命更干净了。那时候我小，不理解。但是那一幕却一直铭记在我的心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朦朦胧的思考生命了。尽管我也稚嫩，但是那时候的朦胧却为后来我的成长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白的由头。有时候我想，是不是生命的传承其中就有这样的基因元素呢？

母亲说，刚刚出生的生命就遭受这样的不幸，看起来是几个人为之，其实想想真的就是生命的悲哀。母亲说到这里把话题一转，今天就不要吃肉了，吃点素菜，记住这一刻。母亲一边说，一边开始给我的碗里夹着鸡蛋。其实我知道母亲的用意。在我的饮食习惯里，除了肉之外，我喜欢吃鸡蛋。大概母亲这时候也凸显了一种不自觉的母爱。她也希望儿子能好好的吃一顿饭。

我告诉母亲，其实素菜也挺好的。现在都讲究健康食品。我本来血脂就高，每天凭借着药物来维持。能多吃一点蔬菜，说不定对生命还真的有好处。母亲说，想吃肉就说想吃肉，不用讨好老妈。几十年了，自家的儿子心里想什么，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今天就是不让吃肉，就是让记住这个不幸的新闻。

其实母亲做的菜肴很好吃的。也可能是我在嘈杂的外边无法享受宁静。也许是因为母亲今天突然的如此举动，我怎么觉得今天母亲所做的素菜竟然比肉菜还要可口好吃呢。难道说生命在反思的过程中也能有一种享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体会。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了。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母亲说不看看新闻。我说不了。因为和我们有关系的事情从前几天开始就在县上省上有了反应。

本来是不愿意说的。可我总是觉得憋在心里很苦很涩。尽管我知道说出来滑稽可笑，说出来无聊无趣。可当今就是这样，有些明明是无聊的事情，却被无形变成了事件。就在昨天，我突然接到消息，说我们有人在省政府大门口上访。当时我吃惊不小。现在是需要安静的时候，需要和谐。于是我赶紧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进过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些民办学前教育的人要求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诉求只有一个。因为公办幼儿园在我们县发展很快，抢了他们的生源。所以不愿意了，利益受到了损伤。当时我一听差点岔住气，这是什么上访的理由？我们的上级部门竟然还要我们随后专题去汇报。太滑稽了，公办的幼儿园发展了，条件好了，民办的不愿意了。因为公办体现的是国家的惠普政策。条件好，收费低廉。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民生工程。过去公办的没有发展好，民办就几乎成了独家生意。高昂的收费，本来就是民众的负担。现在有了好的惠普幼儿园，可是他们不干了，想借着倡导的和谐来保护自己的利益。

有关部门让我们去接人。当分管的领导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世道。做好事也要付出这种无谓的劳动。所以我说不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结果这些人从省里到市里，有从市里到县里。我不明白的是，各级居然还有接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和谐的宗旨。

母亲在厨房收拾完也坐在客厅里。看我不高兴的样子就问，是不是觉得富平发生的事情太可恶了。我说是也不是。母亲不明白了，问我那还有什么？我把我们遇到的事情给母亲说了一遍。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她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总要出现那么多的怪事，原来根源就在这里。

母亲说不想看电视就睡会儿吧。其实我很累。可我不敢睡觉，我怕做梦，怕做恶梦。怕在梦里我要是被拐卖了，母亲就会没有了儿子。怕那些上访的人气急了会把我家的门给堵上，让我看不到外边五彩缤纷的世界。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在客厅里不停的收拾，蹒跚的脚步，已经驼背不少的身影，我不由心酸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