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村的那个夜晚

吴　剑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时断时续淅淅沥沥的雨，总是那么搅人心扉。张清霜伏案于办公桌，笔声“簌簌”，心却不能平静，不知道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关于万亩高标准白茶产业园区的落实，县领导已经催问了多次，土地流转方面的群众工作问题还有一大堆，原本是让耕田机进场将群众已经流转出来的土地翻铧，从而形成良好的氛围，继而将产业区建设推向高[chao]。

但天公却不作美。坐不住的还有镇党委书记吴飞。接待完来访的困难群众，他走出办公室，直接向镇长办公室走去。

“走，张镇长，我们到村里去转一下，具体了解一下各村还有那些同志们不能解决的难题。”见镇长在，吴飞说。“好!”张清霜收起正翻阅的文件。

备好雨衣雨鞋，吴飞、张清霜、周国志一行三人来到政府大院，驾驶员何祖生早已备好车。

越野车启动，径直向合朋方向驶去。黑云压顶，村路泥泞，洪水早以溢满路边的沟沟渠渠。越野车艰难地行使，车窗外风声鹤唳，雨敲打着挡风玻璃，犹如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氤氲的雨雾不时的罩笼着山野，远处的村寨在时隐时现的雨霭中似乎是仙阙琼阁。不时有农家的畜禽串入路中央寻找食物，或者沁含沙砾帮助消化。

车到合朋村委办公楼时，时间刚好是下午五点钟。陈雪芳早已经等在那里，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驻村干部。

大家决定晚饭就在合朋村吃，然后分别到还没有签订土地流转合同的农户家中做思想工作。合朋是集镇，菜很快就备齐，剩下的就只是如何做好饭菜的问题，好在炊事员也是现成的。于是大家都围在简陋的厨房里，烧火的、烤火的、煮饭的、洗肉做菜的围了一大堆。

“贵州落雨像过冬！”这是云贵高原天气变化反复无常的真实写照，合兴当然也不列外。一连几天的雨，气温逐日下降，大家都感到微微有些凉意，晚饭的时候，吴飞提议喝点酒御寒，张清霜表示赞同，其他人没有反对，于是陈雪芳从街上的商店里买来了本地的苞谷烧酒，给每个人都盛了一杯。

饭后，陈雪芳将工作难度大的农户名单罗列了出来。她提供了十二户农户名单。吴飞按照名单每个领导配一个驻村干部、一个村干部分好工，交待了需要注意的问题，应该把握的原则等事项。晚上八点左右，一行人每人配一套雨衣雨鞋一个手电开始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山村的夜晚天空转晴，在星星微弱的照耀下，时而看到出工的村民撵着孙子孙女陆续的回到家中，入户做群众思想工作的同时，有的村民才开始吃着晚饭。

吴飞一行的目的地是合朋村老院子组卢寿和、刘金强两个农户家。三个人很快到了老院子组。村民组长胡月涛家院坝一盏明亮的灯照得四处通明，隔着树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农坐在院里大树下的椅子上，胡月涛和几个村民围在他周围，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在比比划划的跟他说着什么。吴飞忍不住向那位老农多看了一眼。

“耶！”一看之下，吴飞禁不住一拍大腿叫道：“这不是在街上卖菜被人骗了的那个老大爷吗！”　

一走上组长家的院坝，吴飞径直奔那位老农跟前，笑眯眯地说：“老人家，您身体还好吧！”　

老农叫卢寿和，已经快八十岁高龄。他正在那里沉着脸应付胡月涛和几个村民的轮翻游说。听到有人问好，抬头瞅了吴飞一眼，长满皱纹的核桃皮似的老脸上立刻就乐开了花，说：“吴书记，是你呀！”边说边拄着拐棍站了起来，指着椅子说：“你快坐下，我那次多亏你呀，要不是你我就亏大了。”　

吴飞赶紧扶住他说：“还是您坐吧，我站着就行。”卢寿和说什么也不肯坐，扭头冲胡月涛说：“月涛，人家吴书记来了，你还不拿根板凳来让人家坐啊！”　

“哦，我一时把这个事给忘记了，你这个老baba（婆婆的意思）这一会儿又还好说话了？”胡月涛嘿嘿笑着，进屋搬了条凳，向着吴飞，说：“吴书记，请坐！。”　

卢寿和指着吴飞对周围的村民说：“村里面的干部一回就是背了领导乱整，人家吴书记才真的是为我们老百姓作想。”　

村民们瞅着吴飞一个劲儿地嘿嘿傻笑，什么也没有说。“吴书记，来，你来坐椅子，我坐板凳！”卢寿和拉了吴飞的手示意他坐下。　

吴飞说：“老人家，我就坐板凳，您还坐椅子。”说着就去拿板凳，卢寿和却说什么也不肯，把板凳往自己跟前一放就往上坐，吴飞见拗不过她，赶紧伸手扶着她坐到板凳上。　

村里的干部前些天已经到这里来过好几次，一次也没能将卢寿和的思想做通。没想到书记一来竟然受到如此礼遇，大家一脸茫然，都感到莫名其妙。　

吴飞很自信地冲胡月涛和几个村民点了点头，说：“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我跟老人家摆哈农门阵。”　

胡月涛他们早就失去信心了，这会儿见书记亲自出面，都乐得遛到一边歇着去了，远远地看着书记，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好办法能说服卢寿和这头老“犟牛”。　

“吴书记，好几回我去赶场都没有见到你，我老了没得哪样感谢你，就是喂了些鸡，想积点鸡蛋给你送去，没想到今天总算看到你了！”卢寿和对吴飞说。

事情还得从上半年讲起。那是四月中旬的一个赶场天中午，吴飞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忽然，从楼下传来数数落落的哭诉声：“天啦，我七十大几好不容易背点菜上街来买，得点钱是几不简单呀，是哪个短阳寿的，拿假钱骗我呀，你怕得好死瞒？你们这儿这些同志，哪位是领导哇？”。

“老人家，你这个事情我们恐怕帮不到忙，可能找领导也不顶用，你还是去派出所报案，看他们是不是有办法？”有人听得原因劝慰老人。

“我晓得派出所在哪里又好喽，我哪里都不去，就在政府！”老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

“那你找哈吴书记试哈吧，好像吴书记在。”有人提议。

“老人家，做哪样啦？有哪样事到我办公室来说说！”听得楼下的哭声，吴飞忙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里探头了解究竟。“付勇，把老人家叫上来，赶场天让一个人在政府大楼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他向楼下的社会事务办喊道。

社会事务办负责人付勇忙将老人引到书记办公室。

“老人家，你先坐下，不要哭，有哪样事情慢慢给我讲，来，你先喝杯水。”吴飞将老人扶进沙发，再替老人倒了杯热茶。

原来老人叫卢寿和，合朋村老院子组人。一早卢寿和就从自家菜园里拨了一大篓小白菜，洗干净后扎好把准备弄到大兴街上去卖。他九点钟就吃了饭，没舍得钱坐车便背着一背篓小白菜吃力地上了路。中午十二点左右，卢寿和总算到达菜市，他找了个空位，将小白菜码好开始卖菜。

由于菜好，又是无污染纯绿色产品，卢寿和很快就将小白菜卖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来了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走到他的摊前，问道：“老嘴嘴（中性词：老人家的意思），你这菜怎么卖？”

“只有这些了，舍得五块钱你全拿走。”卢寿和说。

“好，我全要了！”黄头发年轻人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卢寿和。卢寿和找了他九十五元。

“老嘴嘴，我看你身上的零钱多，不如全部兑成一百元的，好搁！”黄头发年轻人笑着对卢寿和说。

于是卢寿和就与黄头发年轻人兑换了五张百元大钞。可万没有想到这五张大钞全是假的，加上先前补出去的九十五元，卢寿和一下就被骗了五百九十五元现金，还白送了五元钱的小白菜。

待他回头要找黄头发年轻人时，哪里还找得到人的踪影？卢寿和越想越伤心，哭哭啼啼就来到了镇政府。

了解到事情的原因，吴飞直接就将电话打到了派出所：“毛所长，你务必把这个事情处理好！老人家挣两个钱不容易呀，……”

在派出所干警的努力下，事情很快就得到处理，挽回了卢寿和的损失。也因为这样，吴飞与卢寿和相互也就比较熟了，在闲聊中，吴飞了解到卢寿和独自一个人带着个智障的孙子过日子，生活很艰难。打那以后，他便经常关注起老人来。有时逢年过节还给卢寿和送点儿点心、月饼、熟肉之类的东西，甚至直接塞给卢寿和三五十块钱，这让卢寿和十分感动。　

有了这段旧事，吴飞觉得老人的思想应该很好做。

“这些天一定很忙吧，怎么老是找不着你呢？”卢寿和问。　

“老人家，你不晓得，镇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高速公路建设，扶阳古城打造，哪一样事情都让人头痛，这不，县里面又要叫我们搞一万亩白茶，难啊！”吴飞索性向老人诉起苦来。　

卢寿和愣了一下，接着问：“高速公路和扶阳古城打造我听人些说了，就是把全部的田土拿来栽茶这个事情我硬是不理解，吴书记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老人家，这个事情没有错，栽白茶是县里面的领导从省里面争取来的大项目，这个项目搞成功了，二天你的儿子些、孙些要过好日子噢！……”吴飞说。

卢寿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与吴飞一起来的干部说：“他们也是你们的干部哈，前两天，他们到我家来过，我说我不同意，他们就一句话：不同意就硬搞。吴书记，你说说，像那个要得不？更气人的是，有个干部，听说是个（副）镇长说话妈逼娘逼的，那天我问他是不是可以给我留点菜地出来，他一席话就吼起来：你们这些老百姓，太不离鸡巴好了！吴书记，你不晓得，我实在是气呀！我干脆就哪个来说我都不同意把田土拿出来了。”

“老人家，你不要生气，其实我们的干部大部分是好的，像你刚才说的是极个别的，我回去后好生批评教育哈。”吴飞说。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开始向老人讲起发展白茶的好处，以及镇里面有些什么措施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卢寿和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终于脸上有了笑容。

“吴书记，行！你说的我虽然不是很懂，你当书记的亲自上门，我不支持就是不懂道理了，你郎个（怎么）说郎个好！”卢寿和心里的结一打开，话就好说了，“吴书记，走，走我家去喝杯水去！”他说。

“不了，我们还要到刘金强家去一下。要喝水多的是时间！老人家，我们走了，感谢你老人家支持我们的工作。”吴飞说。

“老嘴嘴，你不担心你二天没得吃的了？”胡月涛叫了卢寿和一声，嘿嘿笑着。

“怕哪样？万一没得吃的了，我就去找吴书记！”卢寿和也笑了起来。

这个最难拨的“钉子户”，就这么让吴飞在不经意间给解决了。

吴飞从椅子上起身，与各位村民打了招呼，道了别，向刘金强家走去。

在刘金强家，工作很快就做通了。“卢寿和都同意，我有哪样不同意的？”刘金强说。

回来的路上，月亮已经从山那边升了起来，只是羞答答地躲在云层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