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痴呆外婆

引子

“乖孙，快回去，有人拿你铺子上的东西。快点回去吧，我看见天兵天将来抓你啦……"　听着外婆语无论次的话语，我的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胡乱地喂她几口饭，赶紧逃出她的房间，泪水夺眶而出。

（一）

我上班的地方与外婆的家隔河相望。外婆的家——文井江边一个小小冲积平原上的村庄，那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嫌弃我是女孩，把握扔给了年过半百的外婆，带着弟妹到他的老家定居。外公还在单位上班，从此我便和外婆相依为命。

还记得老家的小木屋，还记得石头垒成的院墙。童年的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在墙根下玩耍，品尝着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酸黄瓜，过家家，抓石子，踢毽子，跳橡皮筋。有一次，我在扔石子时候把堂妹小英额头上打了一个青疙瘩，小英疼得哇哇直哭，吓得跑进屋里把自己反锁起来。外婆生拉活扯拽着我到小英家赔礼道歉。院子里有一方碧绿的菜畦，外婆在里面种了白菜，青菜，萝卜，南瓜，冬瓜，茄子等，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鲜蔬菜。　那方菜地可是我童年的乐园。外婆在地里干活，我在一旁捉虫子，有时一只蚱蜢我也可以玩半天。外婆在平整的细土里撒了很多蔬菜籽，等菜苗长到一两寸高，就拔起来扎成把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的钱给我买我喜欢的花手巾，发卡和糖果。

那时候，在我童年的心目中，我外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有了外婆，我灰暗的天空才有了一丝亮色，我孤独的世界才有了一线生机。因为父母很少来看我，我甚至忘了他们是谁。成天跟在外婆背后，连吃饭睡觉也黏在一起，一刻也离不开她。

（二）

就在我七岁那年，父母才把我接到他们身边，我开始背着书包走向学堂。那时候，家里添了五岁的弟弟和三岁的妹妹，父母在社里干活挣工分养活我们。父亲贪生怕死吃不得哭，家里的重担落到了年轻的母亲肩上。我们三姊妹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冷天还穿着夹衣单裤军用胶鞋。多少个积着白霜的清晨，我和弟妹们早早就起床，围着院子不停地跑步御寒，等着母亲到山里砍柴回来给我们烧火取暖。快到晌午，母亲才砍回来一捆柴禾。那是家乡特有的一种灌木，当地叫水楂子。我们不顾半指长的荆棘，在枝柯间摘下那红红的水楂子充饥，然后再点燃树枝，生火取暖。我们围着篝火唱呀，跳呀，母亲的脸和手都被荆棘划出道道血口子，但她仍然微笑着注视着我们。

家里的状况牵动着外公外婆的心。外公从他那并不宽裕的工资里挤出一部分，给我们买来大米，后来还给我们盖了五间新瓦房；外婆靠种菜园积蓄一点钱，给我们买棉衣，棉鞋，还做一些拿手菜，比如豆腐乳，豆瓣和咸菜等，步行几十里给我们送来。那时候，每逢外公外婆来看我们，我们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寒暑假更不必说了，回到老家，就像到了人间天堂。每天和小伙伴们瘋玩到天黑了才回家，还有可口的饭菜和滚热的洗脚水。就这样，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我们一天天长大了。

（三）

然而灾难就在我十五岁那年降临了。十五岁那年，我刚刚初中毕业，品学兼优的我考了全校第一名，被县里的重点高中录取。可就在我准备去报名的时候，已经改邪归正的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母亲经受不住中年丧夫之痛，抛下我们另嫁他人了。

外公外婆只好收留了我们。我只有选了一所就近的普通高中上了学，为了我和妹妹能上学，家里唯一的弟弟也只有辍了学。已经退休在家的外公重新扛起锄头走向田野。为了给我们筹齐上学的学费外婆好几年都没买一件衣服，衣服上的补丁重重叠叠，就像鱼的鳞片。外公外婆每天没日没夜地干农活，种菜园。月黑风高的夜里，外公常常提着马灯，照亮外婆在地里拔菜秧；第二天四五点钟就要背着一筐菜秧涉水过河，差不多没过大腿的洪水咆哮着把外婆冲倒了，菜秧全被洪水带走了，因为卡在两个石头间，外婆才没被洪水卷走。想起那次经历，外婆常常在梦中惊醒，但她从来没对我说过，这都是后来外公告诉我的。

为了给家里节约一点买蜂窝煤的钱，外婆每天总是背着背篼在山间转悠，拾柴禾来补贴家用·。每逢暴风雨后的第二天，无论山路多么泥泞，外婆总要上山。她说这个时候最好捡柴，有许多风吹断的树枝，另外还可以捡一些野生蘑菇到集市上去卖。除了拾柴，外婆还背着背篼在场头场尾的垃圾堆旁边徘徊，在恶臭冲天的阴沟里寻觅，目的就是多捡点废品买点零用钱。

由于长期在潮湿的环境中生活，外婆患了严重的风湿病，一双腿开始扭曲变形，膝盖长期疼痛，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外婆的情形。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回到家里说不上学了，要去干农活·。外婆生气了，整整一个月不搭理我，无奈我只好回到了学校。

外婆养了几只老母鸡，下的蛋一个也舍不得吃，攒了十个二十个，亲自给我送到学校；家里杀了·过年猪，她挑了一些我喜欢吃的瘦肉，煮熟给我送到学校来。已经七十岁的外婆的头发花白了，背驼了，腰也弯了，目送她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学校的大门，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四）

外婆就像一只老母鸡，用她那单薄的翅翼呵护着我们，为我们遮挡尘世的风雨。三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考取了省广播电视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兴奋劲还没过，外公就逼迫我下了一个终身也难以决定的决定：辍学，让妹妹继续上学！我在经历了内心的痛苦煎熬后，终于艰难地点头同意了。我在外公的帮助下，经过招工进了他原来的单位。成为一名·国有企业的合同制工人；妹妹不负众望。终于考取了本市的一所师范学校，成了一名小学教师。

参加工作两年后我成了家，后来有了儿子。老公是中学教师，家处农村，公婆年迈，地里的活常常力不从心。为了让我安心工作，七十多岁的外婆常常到我家帮公婆干农活，帮我带儿子。为了给老实巴交的弟弟成个家，外公外婆操碎了心。前前后后有十多个女孩在我家出出进进，外公外婆像像神仙一样把她们供着。可是因为弟弟的原因，前前后后都失败了。他的个人问题成了我们的心病，直到快三十了，才给他找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成了家。

女人心存歹念，好吃懒做，虐待老人不说，还把弟弟挣的钱全部挪回娘家供养她和前夫的孩子。十年了，家里还没有添香火，外公气的一病不起，不就撒手人寰；外婆气癫了，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

弟弟离婚了，外婆开始疯疯癫癫，成天胡言乱语，到处乱跑，夜不归宿。在我们的哀求下，远嫁在外的母亲终于同意回来照顾外婆。

（五）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就在老家文井江对面的马路上，外婆被一辆醉酒驾驶失控的摩托车撞翻在地，轧断了双腿，从此躺在床上永远起不来了。

母亲没日没夜默默无闻地照顾着成天胡言乱语，大小便失禁的外婆。我也看得揪心，可我不能关了铺子去守着外婆，因为我还要生活供养九十岁的婆婆，供儿子上大学。有时候我问母亲：“您后悔回来照顾阿婆吗？”已经六十岁的母亲脸上写满沧桑，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这是我欠她的，我离开你们二十多年了，也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应该的，我没后悔，也不怨任何人。"

痴呆后的外婆不认识外面的人，可对我们姊妹她从来都不糊涂。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催促我快点回去，说有小偷拿我铺子上的东西，有坏人腰抓我。望着眼前头发全白，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外婆，一种深深的负疚感常常折磨着我，可生存的压力了又让我不能在床前尽孝。只有在心里默默为她老人家祈福：但愿上苍垂怜，外婆能长命百岁。

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在文井江边，看夕阳就要在天边隐没最后一丝余辉。从回忆中走出来，外婆命途多舛的半生如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演绎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掉进江水中。江风呼呼地刮着，江水呜咽，像在讲述一个如泣如诉的故事。想起神志不清，不能动弹的外婆我突然站在江边大声呼喊：“我拿什么拯救您呀，我的外婆——”

……

2013年8月10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