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个小时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尽管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也还是不厌其烦地说了下去。其实这一个小时喋喋不休说的话，在上上个星期回家的时候就一直想说，但那时候终究没有办法说出口，虽然心里很生气、很难过也很心痛！

上上个星期，推开门，发现老妈可以坐在椅子上，惊奇中带着安慰，虽然她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大圈，脸上和脖子上的皮都松软地“耷拉”着，眉宇间大颗大颗的黑斑点也悄然爬了上去，心里还是无比欣喜。

我知道，每个星期一，她就开始等，每个星期五，她就开始焦急。虽然她一直依依呀呀没有一句话说得清楚，我知道她一定说的是：“你回来了呀！你回来了就好！”

嗯。回去了就好！她其实不希望我能给她带回去多少吃的穿的，能回去，听她说说话，陪陪她，就好！所以放下包，朝她走过去的身体还未靠近她，她早早就像孩子一样把双手递过来寻找我的手，而我一旦回握，被她捏在手里的我的手，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力度，那是恨不得把我捏紧、不放我走的力度！每每这时，眼睛里总是忍不住要有液体流动着，是忍到咙都痛了的酸涩。而这涩味，一方面，来自对妈妈的心疼，另一方面，来自自己作为女儿做得太少的自责和煎熬！

一碗玉米饭，一碗酸菜，一个辣椒水。往常，每次回家看见这些，我便狼吞虎咽地吃它三碗还意犹未尽。自从妈妈卧床不起，自己没有能够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左右，回家看见这些自己曾经爱死了的饭菜，心里也如那碗菜一样，酸中带冷！知道生病的妈妈其实也只是吃这些养病的时候，我甚至连流泪都忘记了……

我说不上恨，但确实讨厌自己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理由在外忙碌着，奔波着！然后，每次忙里偷闲回家看妈妈一次，心就裂了一次！然后，每次在回城的车上，就又牵挂、担心、自责……

不止一次，叫爸爸带上妈妈来和我住，上班之前我会把饭做好，他的责任就是陪妈妈，不让妈妈摔倒就好！几乎要哭了，他还是没有答应要来，这最让我难过！他说：“人家去和女儿住，是因为女儿有家，去你那里，你又没一个家，去做什么？”这又让我更难过！

一个家庭，一本难念的经。被逼急了，被触痛了心，我会任性地顶一句：“没有一个家是因为我害怕我走妈的后路，我怕我看不清男人的真面目而找一个对我不闻不问的男人，我害怕我为别人生儿育女到最后落了一个什么都不是。……”

其实本是无心，但大家都不舒服。越长大，我何尝不更明白作为父母的艰辛？但是，母女连心，我偶尔生病妈妈都会做梦，妈妈过不好，我何尝不是心如刀绞？父亲固然是父亲，但我只站在道理那一面。

其实我何尝没有想过，放下工作，只全心全意照顾妈妈。如此，妈妈自然高兴又幸福，但往远处想，我若真这样，就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吗？

上上个星期，给妈妈喂药，找了好久没找到药瓶。后来知道是没有药了，心里因为没有人给我电话说断药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然而说出口的依然只是：“你们在家照顾妈妈都辛苦了，我回来两天，好好休息下。”除此，我莫非大吵大闹着：“为什么不给我电话？为什么没有把妈妈放在心上？为什么没有药了都没有人发现？”

妈妈没有药，没有人发现，也是我自己做得不够。给妈妈泡豆奶，躺在床上她又依依呀呀，大意是说，她等不了家人慢慢做饭，早上起来很饿想泡豆奶喝，但没有力气，撕不开豆奶袋子，也没有人听懂她要说什么，要什么。是那一刻，所有“忍”才开始崩溃，于是忍不住跑出家，蹲在路边的树下哇哇哇地哭，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我后来又能有任何改变？我依然，放不下工作。一边，是我日夜担心却没有办法照顾的生病的妈妈，一边，是我必须努力才能有经济来源的工作。真正是“忠孝两难全”……

今晚，知道周末又早早被很多事情预定，便又心痛地打电话回去听妈妈依依呀呀的声音。我给她的承诺是星期天无论怎样，一定要回去，看她一眼也好。电话那边，她沉默了好久。是希望我能尽快回吧，最后却听到弱弱的一句：“没事。”

电话转给爸爸接，我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说：“作为女儿我不该说你，但，你作为妈妈唯一的丈夫，该生死与共，你不能对她不闻不问。她再怎么唠唠叨叨，说话不明白，你也要耐心倾听，不管听懂不懂，就装懂了吧。”

要说的，其实太多，但我做的不够，又何须啰嗦去“指指点点”。千叮咛万嘱咐，不如我一个周末回去亲自陪伴的好。明白是这样，话戛然而止，怕说得太多，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哽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