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由于身体原因，我不得不放下手头的活儿居家休养。
见我没事，姑母极力要求我与她同行前往新疆，她要把大女儿十岁的儿子送走，这小家伙整天哭哭啼啼思念母亲的声音已经让姑母失去了耐性，说再哭就送山里喂野猪他反而更乐意!
姑母有五个孩子，没一个男孩。如今，长大成人的她们象五朵花儿般散落在中国大地的各个角落，大女婿几年前遇难于山西煤矿井下，一个大活人变戏法似地变成几万元人民币回到家中，大女儿现在的男友是位医生，他以前的妻子总愿意把时间消磨在麻将桌上而最终导致两人分手，他独自一人远走新疆，在昆仑山下一县城里开了家私人诊所，并兼营各类药品，两年前去新疆打工的大表妹与那位医生不期而遇，由于双方都很满意，便很快坠入情网。如今两人快乐惬意地经营着那家诊所，姑母说全世界好像就只有他两个存在似的。
我不认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漫长的旅途，反正我从未经历过，我们坐火车沿宝成线经陕西，甘肃，宁夏，再翻祁连山进入新疆。到乌鲁木齐时已超过了五十个小时，下车匆匆又去南郊客运站坐上去和田的长途卧铺大巴，经吐鲁番，库尔勒进入沙漠公路，穿过塔里木盆地后就到了南疆的和田地区，最终抵达时又过去二十六个钟头!我看地图时觉得去日本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大表妹的诊所与其它商铺一样，地处临街的闹市，这里与我未到时的想象完全不同，对新疆的认识我只停留在比如<阿拉尔罕>，<冰山上的来客>等电影场景之中。却不知现在的这里并非我意念中的蛮荒之地，正如我那位现任表妹夫所描绘的那样，随着国家大力开发西部的政策出台后，大量内地人涌入新疆，使这里呈现更加充满生机的繁荣景象。
临街的店铺与内地没多大区别，只是街上的维族同胞居多，他们身上的服饰看着眼熟，却不如电影中华丽多彩，特别是那些来自乡下的人，衣服的颜色与这里的尘土区别不大。
诊所左邻一家小食店，右边是乐器铺，小食店的老板一家来自四川巴中，经营早餐和午餐，早晨是这家人最忙碌的时候，因为整条街上就他们出售小笼包和油条，通过几年的努力，据说现在手头已经有了可以买房的积蓄，但他们并不想马上买房，要再过两年等钱多些再作打算，因为他们养有两个儿子。
右邻的乐器铺是平日最爱光顾的地方，年少时梦想成为音乐家的我对它的热忱似乎至今也无法减退，店老板叫于正田，是位来自东北的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一幅僵尸般忧郁的神情，看起来随时都有自杀的可能，这使我丝毫不怀疑乐器铺惨淡的生意正是由于他那张让人生畏的面孔，以及他从不与顾客交谈的秉性，我可不在乎他的表情，每天一跨出诊所就去了他的店里，因为里面墙上挂的，玻璃柜中摆放的，各种乐器给我带来的诱惑实在叫我无法抗拒。
那些单弦和多弦的各种样式的琴，我既没见过也不知道它们姓甚名谁，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想了解，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于正田就如同他店里的商品一样，你不去拨弄，它就不理你!
一般情况下，我每天下午都会呆在乐器铺里，久而久之便发现这家店主根本不在乎他的经营状况.店里来了顾客他从不起身迎接，被问及某种商品售价时他才回答其价格，过后就只听得见顾客要求降低售价的声音了，要买的人只管付钱，决不允许还价!当然，你还价他也不理你，埋头捣弄堆在墙角的大大小小颜色与形状各异的石头，据他说那是玉石，但我觉得，那些看上去和狗屎牛粪颜色相同的石头怎么也不会与宝贵的玉石联系在一块儿。
以前听说和田的羊脂玉被称为月亮宝石，来到这里才知道并非只有一种玉石，整个和田地区都出玉石，但地方的不同使这些东西看上去色彩各异，诸如墨玉县黑色的墨玉，且末县的戈壁玉，若羌县翠绿的玉石使人想起缅玉的颜色，等等这些石头被统称为和田玉，它们的硬度极高，尤其是洁白温润的羊脂玉，更是达到了九点几!而铁的硬度不过五点五左右。
乐器店马路对面有玉石市场，开店的和露天摆摊的不下五十家，到了维族人赶集那天，不过他们叫的是赶巴扎，于正田就会丢下他店里的生意加入到街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在从远处运来的一堆堆石头中仔细挑选他认为需要的东西，只有在这个时候，乐器店主那双平时沉闷的眼睛会变得象猫头鹰的目光一样炯炯有神!
同样对玉石的痴迷终于使于正田能与我倾心交谈，虽然看上去我还只称得上是位门外汉，却比多年前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当乐器店主发现他对我的评价在我脸上显得毫无表情时，他似乎颇为惊讶!他认为我不是弱智便是那种对世事持无所谓态度并十分镇定的人，当然，他更希望我属于后者，我告诉他其实人的性格和所处环境不无关系，他表示赞同，并愿意对我有更深的了解，我说这个当然是相互的，他觉得有些事情我全然不知的话应该更好些!
两边商铺的前面有十米左右的人行过道，地砖是彩色的，靠马路边是一排正在成长的白杨树，它的周围有低矮而修剪得很整齐的绿色灌木，白天，驾着电动车的小商贩沿街叫卖，巴扎天也有来自乡下的维族同胞加入其中，他们推着板车在过道上出售西瓜，葡萄，杏和梨之类的水果。
这里似乎没有城管，只有警车不时从马路上飞驰而过，你不聚众滋事，它决不会停下来拜访你!
到了傍晚，宽阔的人行过道上摆起一长串露天小吃，烧烤类的摊点居多，每天这个时候，空气中飘来的烤肉味自然会唤起人们的食欲。
我最初和乐器店主光顾露天烧烤摊时，发觉此人对酒的钟爱不亚于对那些石头的热衷，我进食缓慢是长久养成的习惯，而这位先生则向我展示了东北人的豪爽，一箱十二瓶的啤酒，我正在慢饮第三瓶，他面前已经摆着八只空酒瓶，正在喝最后一瓶。酒后他还叫来四杯冰镇酸奶，告诉我这东西对任何人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尤其对人的肠胃有极好的保护和调节作用，摊贩出售这饮料的重要原料来自乡下维族人自制的酸奶子，那是用羊奶经过发酵的浓稠的白色液体，它的酸味基本上没有人可以忍受，需加入糖才可饮用，据说羊奶经发酵产生的真菌没有一样对人身有害的东西。
于正田一咕噜喝完两杯酸奶，而我半杯都还没下肚，他说想请我再去乐器店坐坐，然后我们为买单发生了温柔的争执，不过，最终东北人没有争过我，因为我告诉摊主这家伙已经醉了。
在争着付费的过程中，从乐器店主的皮夹里掉落一张看上去象名片一样的东西，我从地上拾起来才发现是张女人的照片，她长相普通，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但脖子下吊着的那块白色的玉非常好看，似乎与她很不相称，
我看照片时东北人已经走出老远了，并在前面大声叫我跟上，还说我慢吞吞地简直不象个男人!
想看他丢失照片后的反应，所以我暂时不想还他。我觉得被男人放在随身皮夹里的女人的照片一定是他生命中难以忘却的最爱!看来此人还有故事，我加快步履故作镇定地跟上了他。
于正田在他店里后屋角落靠床的柜子中取出一把六弦琴来，他认为这东西发出的音才是最美的，于是，一曲曲快节奏又不失优美的旋律飘进我的耳朵，但从他嘴里唱出的词如同天书那样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希望他能用汉语来一首，他停住后朝我笑笑.，唱起那首<阿瓦日古丽>来。
有好几次我都想打断他问那照片的事，但我肯定象他今天这样愉悦的心情在平日里应该有些稀罕，从他那随时一幅让人发悸的面色上我坚信不移!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乐器店主忽然停住了琴声对我说，比如过去有些不能忘却的事儿，
我告诉他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从前，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铭记于心的人和事，就只有伴我成长并始终爱我的亲人!我简短地回顾了过去，告诉他从前的一些事。
他说我的话让人感到真切而温馨，认为我是个幸运的家伙，但他觉得生活总归是苦多于甜，人们一昧追逐幸福和快乐正因为不想老是陷入过多的烦恼之中，最终选择笑而已!
两人的互诉看来越发融洽，观点基本一致，但我总感觉东北人更深沉一些，这时他的眼睛象要穿透墙似的放射出犀利的光来.
接着他就把我带进他那些曾经之中，他的叙述让我看到了不曾涉足的世界。
二
于正田的家乡在美丽的辽宁省一个叫本溪的地方，每年秋天，关门山火红的枫叶总会让无数游人留恋不舍，他在那儿度过了幼年.，年和年轻时代的一共二十三年时光。
那一年夏天，已经娶妻生子的他因为抢放灌溉农田的水与人发生争执。对方是位村长。那幅实在没把于正田放在眼里的傲气激怒了他。想起村长曾对他年轻的妻子心怀不轨，于是所有的愤怒涌上心口，全部聚集在他那把高高扬起的锄头上。最后，村长的脑袋被砸开了花，可以看到溢出的脑浆!
结果当然在预料之中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是法院对这位二十三岁年轻人的最终判决!于正田被押送到新疆和田昆仑山下那所最大的监狱中，等待他的将是漫长无边的牢狱生活。
起初，妻子每月给他寄封信到狱中，到了第三年，信慢慢少了。几个月或半年来一封，第四年最后一封信寄来后就断了音讯。他至今都记得那封信的内容：这种漫漫无期的等待不是我一个女人家可以承受的，为了孩子我需要找个人另组家庭.因为我一人的力量不够我和孩子果腹!
对于当时这位年轻的囚犯来说，妻子的最后那封信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他把头一遍遍撞向监狱四周的墙壁！却一次次被狱友按在地上。在周围人的劝说下他才清晰地认识到错在自己身上，而后来不久，他很快感觉到自己虽然是名囚犯，却仍然可以有尊严地存在！说起来都奇妙，就因为他是名年轻的杀人犯。
监狱里的罪犯当中，杀人犯始终处于优势地位。最令人不耻的就是那些犯强j*罪和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这让于正田深切地意识到：在任何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些让我们感到敬畏而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这种敬畏往往又能与法律不谋而合。
与他同室有两名犯强j*罪的人，其中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刚进来时被他们剥光了衣服猛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然后没收了他的被子让他钻进屋角的草堆里去睡，希望他能被冻死在那儿！当时的气温在零下十度左右，不想这家伙居然靠不停地运动来御寒，还苦苦忍痛支撑了一星期！最后他们把被子还给了那强j*犯。他犯了强j*七岁幼女的罪行，他们想告诉他的是：他应该明白，我们每个人的母亲都是从幼年长大成人的!他们没有刀子，否则一定割去他下面那东西!
另一名犯强j*罪的人有四十岁左右，被狱友戏称为精明的播种者，这家伙个头特别壮实，长着一脸横肉，笑起来几乎看不见他那两只又小又贼的眼睛。他先前是位卖猪肉的屠夫，因为参加一场婚礼后而获罪。与屠夫同村的一名自愿兵从边防部队回乡完婚，婚礼那天晚上新郎由于应付宾客而醉的不省人事。这位屠夫见状突发奇想，他偷偷换上与新郎相似的外衣，趁新郎尚在醉乡里溜进新房，黑暗中抱着新娘行使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权力。那位羞怯万分的新娘居然一直认为这事是她新婚丈夫所为。直到半年以后，她已经俨然一位大肚孕妇，家人把这喜讯通知她远在边关的丈夫时，她才惊叹新婚之夜与自己共享美妙的并非她的新郎，那晚醉的一踏糊涂的自愿兵根本无力去碰他的新娘，等他第二天中午醒来之时，一封来自部队的电报送到他手中，其内容是：十万火急、火速归队！这位自愿兵无论婚前还是婚后都从未与他结婚对象有过身体上的接触!
和田地区这座最大的监狱服刑的全是重刑犯，屠夫是以破坏军婚遭重判才得以进入之座监狱的，这头蠢猪若不是酒后失言。他或许还没有这么早就会光顾这里，不过，这两名强j*犯的到来倒给于正田他们带来了乐趣，只要他们愿意，强j*犯就会打着倒立用手走路，或是在寒冷的冬季用身体最暖和的部位给狱友捂脚！
和所有在这戈壁滩上服刑的人差不了多少，于正田走出这座监狱大门的时候，二十多年的光阴不经意间已经从他生命中悄然溜走。当年风彩宜人的青春男儿如今已成了胡子拉差的半老不嫩的中年汉子。
像许多刑满获释的狱友那样，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愿回到故乡，有的回去一两趟又匆匆返回。因为随着漫长岁月的流逝，从前的一切都变得让人难以适应，自己的妻儿早己成了别人的老婆和孩子！更因他们未尽其责而遭人冷眼。他们认为那简直就是自掘坟墓，不如回到这早已熟悉的天空下，度过余生！
对于他们来说，从最初来到这儿的那一天开始，命运就把他们和这里联在了一起！昔日的故乡如梦幻般慢慢变成了回忆，晃若隔世！只有这里才让他们可以感到自己的存在，这一点尤为重要！
刑满获释的于正田第一份工作是农场里的采棉工，这儿的棉花从来也没有被采完过，当每年十月来临，人们不能忍受室外寒冷气候而停工的时候，田野里还有许多尚未采摘的棉花，它的命运和那些地里的枯枝一样：等待来年开春被机器打烂成了肥料!
那年他挣到两千块钱，一个工友说动了他，第二年两人就改了行。他们在县城一个菜市场边上租了两间单房，白天跑到河边去看人在几乎干枯的河道上挖寻玉石。但工友对寻石发财的炽热念头仅仅持续了一周就消忘了！因为事实和早先的设想大有出入，他们只能呆在河岸观看，要想加入这些采石大军之中是不可能的，就像粮农和菜农一样，河里挖玉石的人被称为石农，需具备合法手续才行。
他的工友打算去贩菜，而于正田却没有放弃，他发现岸上有很多不能下河去采挖玉石的人，但他们成天都守在河边，从那些挖到玉石的人手里购买，然后拿到城里或更远的地方去贩卖。隔三差五也有来自内地有钱的商人来挑选他们认为最好的玉石，这些人肯出高价，一旦有被他们看上的东西，就算你当初买成五元或十元，也有可能以五百或上千元被购去，这种事太普遍了，天天都有出现，就看你有无眼力辩别真假！
在无数次地旁观别人交易和对玉石的鉴别之后，他也开始小心地从那些石农手中购买一些价格低廉的石头。他的初次的交易就获得了成功，虽然赚钱不多，对于正田来说却具有其非凡的意义！
那是一枚拇指般大小的石头，它一多半为青白色的不太纯净的玉，少数是有些生由鹅黄逐渐升至血红色彩的外皮。他以三元的价钱从一位包头巾的中年维族妇女手中购进。几天后，一群来此旅游的内地人中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看中了他这小石头。这位脖子挂金链手指也套金戒指的女人开口就给五十元，听到这个价格的于正田内心有些颤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成交！事后他身边一位同行认为他跟蠢猪没什么区别，告诉他这种女人你就是要二百她也会掏的！东北人笑笑说，已经很不错了，他认太过头的事总归是不好，比如贩毒，听说有上百倍的利润呢！
那位采棉工友在出租屋不远的市场里摆起了他的菜摊，身上挂着只黑色的钱包在摊位前踱来踱去，俨然小老板一个!
不过这位和于正田仅一墙之隔的先生每晚在床上的举动所发出的声音着实让他的邻居不能忍受！
每每于正田正要入梦之时，状况便出现了：声音发自女人的口中，先是低低地呻吟，继而分贝加大，最后简直就如泛滥洪水般不可收拾！
两间出租房原本是一间，聪明的房东用木板在中间打了间隔使它一分为二，再贴上废报纸看上去就是墙，但屋里发出的声音似乎能穿透这墙而让两边都能清晰入耳！
都说男人三年未见女人面，见了母猪也会叫貂婵！何况二十多年呢，于正田却不那么想，他也是正常男子，思念女性再正常不过了！但这东北人想的和菜贩完全不同，现在的他上无片瓦、下无离锥之地，拿什么去养女人？他要找的不是像和菜贩做一夜夫妻的那种女人，他知道这附近有条街上呆着不少这样的女人，花点钱可以获得短暂的欢娱。这些不知来自何方的女人整日所干的就是把自己虚伪的爱情像鲜花和果蔬一样出售给那些遭yu火焚身的男人！他认为这样的女人与谁都能上的公共厕所没有两样，他为菜贩时常带不同的女人回来感到难以理解。
有一天晚上，于正田回家很晚，见菜贩坐在他门前，走近才看清他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希望东北人带他去吃碗面，他一天没进食了！
早晨起床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房时屋里什么东西都在。只有两样不翼而飞：昨晚带回来那女人和他的皮包！皮包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跑去那女人呆的店打听，老板说开什么玩笑哟，老熟人了！难道她昨晚没告诉你她订了今早去乌鲁木齐的大巴?菜贩后悔没有先去车站，等他急匆匆赶到时，长途大巴刚走不到十分钟！
菜贩在养路单位找到个临时工作，每天要干的活儿就是扛着把十字镐挖受损的路面，再将挖松的石子清理出去等待工人来修补，晚上回到住处不停地抱怨那些石头太硬，伸出起泡的手掌让于正田瞧。
已经沉醉于玉石之中的东北人听到石头这二字就感觉来了精神，立刻询问是什么样的石头，养路临时工说与那挖玉石河道里的差不多，只是被失效的水泥包裹着不好识别。
翌日，于正田没有去河边做他的交易，而是早早地同菜贩一道来到公路上，看到这段路大部分路面已经松散，他认为这大概是先前承建路段的老板偷工减料所致！
他开始在菜贩挖开的路面寻找，但大多如河道上被采石者们遗弃的那样没什么价值。
阳光非常强烈！于正田早已汗湿衣衫，他的邻居正坐在路边的柏杨树荫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抽着香烟，他的所说让东北人感觉也很有道理：一个人的工作干吗让两个人都顶着日头晒呢!
他感觉有些累了，走到树荫下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呼噜噜喘息着，招呼菜贩继续工作，菜贩认为自己天天干这个早就熟悉了，东北人才干一会儿需加深了解！所以他让于正田歇会儿又接着操练，但别歇太久，要是让骑摩托的巡监瞧见了一定要扣工资的！东北人想想也是，看着眼前这家伙最近整个人也瘦了不少。
傍晚快下班时，于正田挖出一块大石头，形状像冬瓜，表面有一点点没沾水泥灰的地方露出血红的色彩！他蹭下去，用了半小时才清理干净石头的一半，随着血红慢慢浅下去，整块石头大部分是洁白温润的颜色，他不肯定它属于哪种玉，但这色泽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非常温暖而柔和，于正田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只知道这意外的收获一定会使他更富有！
出租屋的地面是造房剩下的一块块砖铺成的，于正田在靠床的地方挖了坑，将装有马路上刨出的那块石头的木合放进去，再盖上砖，使它看上去和屋里其它地面一模一样，先前他称了这石头，重量为十一点五公斤。
街上那家最大的玉石店经营各种玉石，店名叫祥和宝，在寻宝人眼里，祥和宝在这儿算不上气派的玉石店。店面也被左右装饰豪华亮丽的店铺夹在中间，相形见掘，但每天进出的各色人等的数量超过这里任何一家玉石店！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入祥和宝并不是去购买什么玉石，这些人大多是守在河边的贩子。他们从采石人手里购买的石头都会拿到祥和宝店里去交流和鉴定，因为店里坐着很权威的宝石鉴定专家。是极具智慧的店主从地质矿业大学请来的，专家带来的学生也被开矿的老板高薪请到昆仑山里专门为其指导，通过对地表岩石的观察，可以准确地找到有价值的玉矿所在！
于正田走进祥和宝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快要关门的店堂里空空如野，只有两位老者坐在放有玉石的玻璃柜台面前正谈笑风生。一位是店主，另一位则是店主从内地请来的他的老友、地矿大学的教授。
他走近他们，彬彬有礼地请老者鉴定一下他从公路上挖到的那块石头，老者很乐意效劳，并希望他示出实物。他拿出手机，翻了一阵才找到那石头的照片，他一共拍了五张，可以从不同角度观看这块他认为非比寻常的石头。
先前慈目善眉的老者的面容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他告诉于正田：希望立刻见到这块石头!
见东北人还有顾虑，那老者说：如果照片上这东西真的存在，希望你带我去看看，若真是我所想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比较公平的价钱。那你将从此变得富有！你把心平稳地放进肚子，我们祥和宝不会因为任何利益而丢掉名声！
戴上眼镜、手拿特制电筒的老教授在于正田租的那小屋子里把那块石头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他起初严肃谨慎的目光随着观测石头而慢慢变得温暖慈祥，两眼如蜥蜴般炯炯有神！
老教授把石头小心地放进木盒里，转身对东北人说：东西我已经看清了！这样跟你说吧，现在你已经是位富翁了！因为这是一块难得的和田羊脂玉，除了带彩那一点儿外皮没熟透之外，百分之九十几都无可挑剔！没错儿，它就是和田玉中的极品～和田羊脂玉！教授的情绪激动，话音有些带颤，他继续说：现今它的市价为每公斤二十万左右，如果你愿意出手的话，我明天就会付给你现金或支票，你考虑一下吧！
我的老天爷！这还用考虑吗?东北人忽然从他的床边站起，直直地呆在那儿不会动了!
三
于正田顺着公路旁的树荫朝前走，老远就看见菜贩正低头弯腰用力操作着十字镐，他一见到东北便马上停下了手头的活儿，像是来了救星，他可以歇会儿了！
于正田叫来菜贩，在树荫下坐着。他说，如果现在有了机会可以做你想的事情，那么，你打算干什么?
菜贩不加思索地答道，当然首先得有个女人才成，干什么才有劲嘛！东北人没好气地说，狗改不了吃屎，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同一个陷阱你都愿意掉两次下去！看来你很不错哟，简直无药可救。
菜贩说，这不能怪我，只怪我这双眼睛，见了女人就止不住嘛！
于正田说，这次止不住也不行!找个正当的事做.我会帮你.就是说你现在可取马上扔掉十字镐.也不会担心自己的生活问题，懂了吗!
菜贩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有些不相信东北人的话。
于正田十分镇定地说，说吧，想做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钱我来出！
菜贩看出东北人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他知道这家伙整天板着面孔似乎从来也不会开玩笑！于是他说，我希望在市场里能有个属于我的摊位，我十分羡慕里面靠杀鸡鸭挣钱的主儿，要知道我在冬天曾看见过他们一天挣好几百元呢!
买了两只形状如大铁桶的电动烫锅及一些其它的东西，菜贩现在又重返市场，但这次是以宰杀家禽店老板的身份登场的！雇了名年轻的维族小伙子和一位四十多岁的汉族大嫂，他的店在一串鞭炮声中开业了！
像以前市场内的那些店主一样，生意忙时帮着招呼一下，下午闲暇了便邀约一起下棋或打牌。当然.慢慢地他会寻觅一位自己喜欢的女人做老板娘，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那条街上随便找个女人来解闷，不过心里却盘算着瞒怎样瞒天过海般偷偷去找乐子，他不会让于正田知道的，因为这店子开张时出钱的东北人说过，再去乱找女人的话就自动回去挖马路!
对菜贩来说.现在的于正不光是他的兄弟.简直就如同再生父母.没有他的资助.菜贩如今仍然会在烈日下挥汗做他的公路维护员呢!这点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在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于正田决定回故乡一趟。那遥远天空下的亲人忽然勾起他的思念，他全然不知父母及妻儿的现状如何，似乎到现在他又才想起。
虽然故乡的镇子一切都变了样，于正田还是凭着永藏心间的记忆寻到了老家附近。被问及的人是外来经商的一家暂居于此的房客，对于正田的寻问这对夫妇的表情就是使劲地摇头，碰巧一老妇人过来收房租，两位房客又替他向老妇打听，老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便向她眼前这位自称是于家远亲的中年人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那些陈年往事。
就在当年那位村长遇害不久，他的家人便纠集了一伙人到于家寻事，他们砸烂了于家几乎所有的东西，最后打断了于正田父亲的一条腿方才解恨离去！于家从此悄无声息地衰败了下去，几年后于家年轻的儿媳也带着幼子另嫁他人，不过那男人倒还善良勤俭，是一忠厚老实人，真是太老实的那种，摆不上场面，也没和那拖着儿子的女人再生个孩子。现在只有在家看孙子还合适，老婆和儿子都去外头打工了.打工嘛.这年头就兴那个.把年轻力壮的都打发出远门.就留下俺这些老不死的来照看孩子.老妇人说话一点儿也不含糊.语气平静得出奇!这时.老妇忽然叫道.瞧!那不是!于家儿媳嫁的那呆子.可能幼儿园快放人了.去接孙子.
于正田朝那人望去，看见他已是满头白发，不过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上去年龄也不是太大.。
于正田跟在白发人身后，想看看他的孙子。白发人果然如老妇所言，一会儿就走近一所幼儿园的大门旁，站在那儿不动了！不久，幼儿园内响起了中午的下课铃声，白发人朝着一群跳天舞地的小孩们喊道：这儿、这儿！于满满!！
他再次尾随在背着孩子的白发人身后，直到他拐过几条巷子进了家门。
于正田立刻坐车返回县城，去银行里取出三十万后又匆匆赶到白发人的家，他把自己介绍给了白发人，把三十万交给那白发人，在那人一阵惊叹中离开了故乡！
他已经不属于故乡，他的归宿在那遍无云的天空下、在广茅的沙漠之中！他完成了对故乡的思念，他的父母早已过世，他的妻儿也在为幸福生活而奔波。
在回新疆的列车上他感到的欣慰还来自他可爱的孙子，忠诚的白发人正替代原本属于他的责任，最让他安慰的是他的孙子还姓于，他们家没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而断了延续!！
重新回到那间小屋时，房东告诉他需要去派出所一趟，因为这两天有警察来查暂住人员身份的事，他有些累了，美美地睡它一觉明天再上派出所办理那些事儿.。
夜里醒来，他望着屋子的顶蓬思索，现在，我已经是富有的人，应该做点儿什么了！在狱中这么多年，看贯了浮沉的人生，钱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把它用在需要的地方才能体现其价值。首先得干点什么，对头！做自己了解并喜爱的事，开个玉石店，多挣些钱再作打算，慢慢还得有个女主人才行.。
要去了解开店所必备的一些条件，就得请教那些店主，说干就干！不过先得去趟派出所！
去的太早，办事的都还没上班。值班的叫他坐等，九点才上班，还有近一个小时，他走到派出所院里，这儿非常宽敞，几辆警车停在院墙角落里所占不到五分之一的院坝，看上去空旷凄凉.，
忽然，一辆面包警车响着警笛急驶进来，两名维族警察跳下车，打开后面车门厉声叫道：出来！
有三位打扮诱人的年轻妇女先后下车，她们都带着手铐，一名警察带着她们用生硬的汉语边走边说:：着现场还死不承认！
三名妇女被带进主楼左边那排矮屋中的一间，维族警察锁好铁门，昂起头，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正从那儿离开！他走了不到三步，背后就传来一个女人急切的呼叫声，他转过身吼道：瞎闹什么！呆会儿有人来收拾你门！
那女人像是来了劲，发出比先前更大的呼声！维族警察走近铁门，再次告诫她要闭嘴，但她却并不打算停止，继续以急切的口气说着什么，那维族警好像听不懂她的话，摇着头转身走了！
跑出屋站在于正田身边的值班员说：瞧，又有收入了！见东北人不解，值班员又补充道：抓着野鸡啦！罚款嘛！不掏钱可以关十五日以下。但谁在这儿呆不了两天，她们有的是钱，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她的用不了几天就能挣到，你说这天理何在？
那女的声音越来越大，于正田感觉声音是朝他而来，他向她那边看了一眼，不错！是在叫他，并不停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东北人慢慢走近她，不想那女人隔着铁门给他下了跪，她摸出张小纸条给于正田，请求他务必在今天中午之前去农行帮她汇点儿钱，因为她身上的东西都让警察收走了！她希望他先帮忙垫上，等她出来后一定加倍奉还，于正田看了看那纸条，上面写着，秦小健，及一长串卡号。她向他解释到，那是她寄宿在内地家乡中学读书的儿子的银行卡号，每月的今天她都汇六百元给他做生活费，看来今天她可能出不去了，所以请求东北人能帮个忙，她说可以不用六百，汇一两百只要孩子暂时有用的就行了，她再次给于正田下跪，请求一定帮忙！
东北人一言不发地捏着纸条转身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九点开始营业的银行柜台前早已排起了长队，于正田的前面有二十来个人，拖拖拉拉的服务员办起事来慢的叫人心烦，等他汇完款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的事还没办呢.。
返回派出所的路上他想起了少年时在家乡上学的情景，家到学校很远，每次他需要带上一周的米去学校蒸饭，菜是一盒够吃一周的咸菜，那年夏天涨水，过桥时不慎跌入小河中。奋力爬上岸时所带的米和菜都随流水而去了！有人带信回家，父亲说那么大个孩子了连东西都守不住，饿他两天再说，不饿不知馒头是面做的！母亲不说话，只顾埋头给儿子重新准备吃的，装好米和菜，急匆匆出门去了学校。返回时不想滑倒在山沟里，摔坏了腿，后来好多年走路一直都痛！正是想起往事，于正田才毫不犹豫地去了银行，他觉得那戴手铐的女人对儿子的关怀和母亲当年对他是一样的，就像在狱中所闻的那样，大多数狱友心中思念最多的总是他们母亲！
东北人回到派出所时几个女人还在那小屋之中，他走近铁门，把那张六百元的汇款回执单递给那女人，他说：除了告诉你孩子的生活费已经汇去了之外，我没有其他任何意思。话音一落他转身便离开了!背后传来那女人让他不要走并且带着沙哑的哭泣声！
四
大约一星期后，当那女人提着包东西敲开他房门时，于正田很奇怪她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呢！
东北人并没有打算请她进屋的念头，他知道她是哪种人。并且压根儿也不想与这样的女人来往。
她只好一直站在门外，她是来还钱的，手里提着新疆的干果之类的特产。她来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她说必须要来！不然她一定会很难受的！因为她从未见过有这样慷慨而事后不求回报的男人。由于职业原因，她见过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希望从她身体上获得情欲的男人，是的，她就靠这个挣钱，她毫不隐瞒地对于正田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呢，事实就是如此！
你从哪儿来就赶紧回哪儿吧！我不需要你还钱！
于正田对她越发厌恶了！这种事她居然也亳无羞色地说得出口，好像她做的事和公务员没什么区别一样！
好了！你赶紧回去！天快黑了，我要休息!，望今天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于正田头也不抬地说道。
看来也没有必要再说了，我们始终是让人瞧不起的！她说。
东北人视线再转向房门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他慢慢起身去关门，看见门边放着她刚才提来的那包东西，包上放着一叠面额一百的人民币，他拿起来，发现是一千二百元整！
他不加思索地抓起钱就追了出去，跑到街边，看见那女人刚刚坐上一辆正在启动的电动三轮车，街上这种三轮车很多，基本上是维族人在驾驶，它的后厢都是平板没有加车篷的，因为这儿不像内地时常有雨，不知什么原因，这里一年之中除了起风下沙，几乎看不见有雨的时候！
他立刻叫一辆电三轮跟在她后面，他不愿在人多的街上大声呼她，只有尾随其后。
三轮车行驶了很久，直到穿过整个城区，在郊外一栋五层大楼前停住，女人付完车钱时，于正田也刚好赶到她背后。
这是六月初一个逐渐炎热起来的晚上，进出的大门不时有人经过，他跟在她身后，想叫住她收回钱去，又碍于路人看见自己与这种女人有什么关系。她跨过铁门径直朝里走，东北人只好一声不吭地走在她后面，
当他一只脚刚跨入铁门时就被守门人挡住了！因为他不认识这位陌生的东北人。就在被守门人询问的时候，在前面不远处转过身来的那女人看见了门卫室灯光下的于正田，她小跑着过来，抓住他的手对看门人说了句：对不起，他是我丈夫，今天刚从内地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他朝楼道迈去，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时间！
上楼的时候一直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他想把钱塞给她就离开，手却被他紧紧拉住不松！直到上了三楼她打开房门领他进屋，关了门他才站在门里向她说明来意，希望没有打搅到她，他要马上离开！
她微笑着请求他原谅刚才在门卫处冒失的称他为丈夫，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虽然从事的是那种工作，在这里，她的身份却是城里某个服装店的小老板。这栋楼是早先农垦师建的，里面的房东差不多都在城里买了房搬走了，这栋楼就成了出租屋，房客大多为来此打工的内地人。
房间不大，陈列也简单。一架大床旁边是一张书桌，再过去墙角处有个两开门的大衣柜，它右门上装着块镜子。再过来墙边有个黑皮表面的旧三人沙发，除此之外就是靠在墙边的一个折叠小方桌和三个小木凳，沙发里放着毛线和一件尚未完成的黑色毛衣，书桌上的台灯旁摆满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正中是一幅小相匡，装着一张有几人合影的照片。
于正田呆在门边打量这屋子时，那女人正面带羞涩地快速收拾乱放在沙发和床边的衣服之类的东西，把它们弄成一团，放进从床下拖出来的塑料盆子里，然后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东北人一声不吭地把钱塞到她手中，转身就要离开！
这不行！女人坚硬地说道。我说过要加倍奉还的话是决不能改变的！
于正田说：我不缺钱，基于某种原因我既然愿意帮这个小忙就没有打算想要什么回报，
女人说：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更改，这是我的原则！我知道没几个人能看得起干我们这行的，可是每当我离开那是非之地回到住处时仿佛就变成了正常人，这儿住着许多来自内地的打工寻梦者。看上去他们也并不讨厌我这个冒牌的服装店小老板，我来这儿好些年了，之所以把住处租到离做事地方更远的地方，就是碍于脸面。我知道，解决它的方法是换个正常的工作，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福气，稍停了一下，那女人又说：我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呢？总之今天你不但要收下这钱还得老老实实地接受我对你真诚的谢意，就这样，请稍等一下！
女人说着就立刻起身走出房门并很快把东北人反锁在屋里！
门打不开，于正田只好在屋子里来回踱着。走近书桌，目光正好落在那照片上，上面有四个人，女人旁边是位男人，大概是她丈夫。下面一排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看上去是张标准的全家福，只是她男人看起来年龄偏大。
门再打开的时候，女人提着件啤酒和不知上哪儿弄来的几袋子熟食，她热的直冒汗。于正田见状很自然地接过女人手中的东西，她擦了头上的汗，搬来小桌子放好，找来几只盘子，把食品袋里的东西盛到里面，然后搬过小凳子和东北人对面而坐，她打开啤酒递给他，并叫他一定不要客气，
她并不是很美的女人，甚至有些太普通，而且不再年轻。但这会儿由于啤酒的作用她的面颊泛起了红晕！
她说：都说只可以把马赶到河边，但不可以强迫它喝水！你可以坚持自己的立场，今晚过后你我或许永远不能再见面！但我现在想说的是，既然阴差阳错，老天让我们相识，也应了常人所说的缘分那句话。那么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来干一瓶，第一个来到我住处的朋友，我真诚地欢迎你！
谢谢！一直沉默的东北人终于从他紧闭的嘴里冒出了两个字！
这会儿她的脸像是更加泛红了，很可能是于正田终于开口说话而且那种不自在的神情正在慢慢消退，这使她倍感欣慰，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人真的是难遇的好人，她很想了解他，却又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见他一直在注视书桌上的那张照片，她起身拿过来，摆他面前好让他能更清楚地观看。
他说这一家看上去也算幸福嘛，只是你丈夫有点儿显老。不想他的话音刚落，女人便捂着嘴不停地笑，笑着笑着她忽然停住，认为他的眼光也不是很灵哟!
他迷惑地望着她，这时，她抓起酒瓶一咕噜又喝下一瓶。便开始了那些他并不了解的她的曾经往事！
照片中并没有她的丈夫，年龄大些的是她的父亲，那一儿一女是她的孩子。丈夫已经去世好些年了！由于过度劳累，在冬天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骑单车过桥时摔进干涸的河道里身亡！那个时候她一度感觉天都塌了下来，可是看到她的一双儿女，她很快振作起来，觉得一刻也不能丧失信心！早先，为了治疗他们那个脑瘫的大女儿，夫妻俩带上她去过全国许多地方，最后只有放弃，回家靠药物来慢慢控制病情。因为他们拿不出几十万能治好的费用，大女儿一直瘫在床上，最基本的行动都不能自理，需时刻有人护理。以前由她照料女儿，丈夫离开后这活儿只能落在她父亲身上。她必须出门挣钱！每月女儿的药费都接近一千元。她走过全国许多地方，不停地更换能挣得多一点儿的工作。几年前她辗转到了新疆，承包了些土地种棉花，但这几年由于内地人大量涌入，种地也并不如以前那样挣钱更多，于是她去一个发廊兼职，相邻的那条街是酒店，她发现那些酒店都以卖酒为恍子，实际干着色情买卖。听到那些酒店女每天可以挣到四五百元以上，她有些动心了，心想如果上酒店去的话.，便完全可以负担家里的一切！于是她就成了色情交易当中的一员。现在，她每天有三四百元的收入，如果像有些女人那样夜晚也随客人出去的话还可以挣的更多。不过她从来都拒绝在晚上陪客，天不黑她就要离开酒店回自己的租的住处。每晚几乎都与家人联系，她最关切的是脑瘫女儿的现状，还有上高中的儿子以及父亲的身体状况，她希望家人每一个都平安无恙，这样即便自己在外再苦再累也内心安稳！在那条开有十多家酒店的小巷中她已经度过了整整三年，她的那些同事们几乎个个都有固定的情人，但她从来也不相信甜言蜜语的男人。她呆的店里有位三十多岁的湖北女人，前年与一位泥水匠相恋。这儿的人工工资比内地要高得多，泥水匠希望湖北女人与他共同再打拼几年，当然是为了他俩幸福的未来。泥水匠白天干活，到了晚上就来酒店接她回住处去，她把每天的收入全交他保管，被蒙在鼓里的湖北女人全然不知泥水匠自从与她在一起之后，再也不愿去工地干活儿了，整天就坐在茶馆的麻将桌上搞输赢。去年春节前夕，泥水匠带上她所有的钱忽然失踪，至今再也不见人。还有位叫艾丽古的维族姑娘，瘦瘦的，有二十多岁，离婚后带着个三岁的女儿。她那个维族男友也是成天游手好闲之辈。一到晚上就过来要钱，不给就会被抓着头发打！就连她想给女儿买点东西藏到背秘地方的钱他同样能找到收去，说钱得由男人来管才保险！那街上的女人大都挣钱不少，坚持几年下来一般都能买套小点儿的住房。不过，也不知她们怎么会都那么异常地幸运，基本上都会遇上一个爱她到老到死的痴情男子。以至很长时间里她们总会陷入不能自拨的温柔蜜乡之中！就连那位自认看透一切的肖大姐也最终让情人勾去了魂儿。她十多年前就到了这里.在她向后来者讲述的她的光荣历史中有过一天收入一千多的时候。她还不时告诫街上的姐妹们对再好的男子也要敬而远之，相信他们的话和相信猪能飞上天没有两样！在她说过这话不久，便感觉一位真真正正的爱她的男子悄然地来到了她的身边，那会儿她刚好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办起了木材加工厂。把收购来的白杨树加工成规则的木条或木板，然后用汽车拉到库尔勒上火车卖到广东去做家具。那位年轻英武又充满活力的男子一到酒店似乎就爱上了肖大姐，虽说也是来寻乐子，但每次只和她来往。那街上也不泛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家伙偏偏喜欢上了比他大几岁的肖大姐。起初她也对他心存戒虑，因为以前被骗的女人太多了！通过不断地交往，她发现这男子不但心地善良，又诚实还能吃苦。她加工厂请的那些员工在夏天都会在午后歇息到下午五点以后才上工干活，这男子一天到晚除去吃饭从不歇息。说心里有肖大姐哪儿有累，只有快乐！男人和她在加工厂的木制简易宿舍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温馨而充满原始激情的夜晚.，他强壮有力富有弹性的身躯让她夜夜成为飘在天上的仙女！他成了她加工厂最得力的帮手，他不时地承诺将永远与她厮守到老！这令她如在荒漠中重见绿洲一样感到无聊的生活又迎来了无限的希望。半年后，肖大姐因生胆结石住院，他白天去加工厂料理，晚上就靠在她病床边照顾她到天亮。她把加工厂的一切事务交由他全权负责，等到她病已痊愈，回加工厂时，却找不到他，厂里堆满如小山的原料和加工的成品全部不翼而飞，也不见一位工人，空空如野的厂房连那些机器设备也不见了。大门紧锁着，最后她才发觉连整个厂子都变换了主人！
女人边说边轻轻摇头，微笑着告诉东北人，这些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说其实自己无暇去考虑那些主要是心头顾及家人。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心无牵挂会不会也像别的女人那样，明知没什么结果也要与那样的男人去温存。这确实很难说，当她白天干完回到这里时，除了与家人通几句话，便是无休止地沉默。有什么心事总不会老对着墙去倾诉吧，独自一人面对空屋你只有深思，毫无其他办法。所以她要喝酒，酒精可以让她不至于常常切夜不眠，因此她对那些姐妹遭男人骗并不感到奇怪，甚至认为她们比较聪明，至少在生命中某个黑暗的时期不至于一直寂寞难度！最最重要的还是人，有人钱可以挣来的，不是吗？哈哈哈！她笑出了声！
你还是承认这种生活属于生命中的某个黑暗时期？一直默默倾听的于正田说道，看来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哪一个更重要人们还是十分清楚的！
当然，女人说，你首先得填饱肚子才能去维护你的所谓尊严嘛！哈哈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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