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鸟儿清曲,婉转惊了冬日的沉睡;一缕风儿飘香,悠悠入了三月的春帏。春色的装扮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窗前和游人的面庞上。游人的面庞上,是花儿绽放的烂漫;是柳芽儿博发的绿芒;是潺水流动的轻响。游人的面庞晒在春阳下,是羞红,羞红,还是羞红。这该是旖旎的三月江南,草长莺飞,黄鹂啼翠。
而当我踏足在青石铺就的街道,却似座沉寂的枯城,安静的街巷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而惊扰。蒙蒙的微雨笼罩了楼台,笼罩了青石的街道。青石延伸着向前,两旁是紧闭的门扉,许是晨光播得太早。我撑着把伞行走在雨中,偶有叹息透出纸窗,合着青石漠漠的浅唱。
那窗里的人儿,是描了一纸情伤的红粉佳人,在思念墨迹中的青衫公子,还是铜镜前的红娘,在遥忆远征的良人?那闺中香炉里,醺的定是一闺的惆怅吧,不然怎会有那透窗的叹息和映在纸窗上未熄灭的光影。要不是柳枝正带着新抽出的嫩芽,此情此景怕是要映出个秋来。
青石的街道似是没有尽头,水迹渐渐爬上了靛兰的鞋面,酝成一圈深深的暗痕,似是警告着游人别再往走了。道上几无行人,只有一把桐油纸伞飘过身旁,没有余香,该是消散在了春雨里,抚慰了浅唱的青石。
安静的街巷,渐渐响起了水声的嘀嗒。抬伞望去,远处有一片朦胧的玉白,近了,玉白是长桥和桥边的桐油纸伞。桥边有个码头,三两只木船依偎在雨里,在几棵老柳下静卧着,似是睡着了,又似在等待。等待是什么呢?是那桥边白底绣着红牡丹的桐油纸伞;是那手握竹棹蓄势待发的艄翁;是那站在巷口怕不小心惊扰了纸伞的我。一条乌篷木船正对着白色的桐油纸伞,船头立着一袭青衫。春雨打在了青衫上,已湿了行装,却依然固执地立在船头,身前是白色的桐油纸伞,身后是乌黑的船篷,不进不退。
终于青衫抬起衣袖,等待被一个“回吧”的手势所斩断。一声轻轻的言语“船家,走吧!”刺破了春雨织成的纱幕,刺在了白色的纸伞上,刺得红艳的牡丹轻轻地颤抖。一绢白色绣鸳丝巾便开始忍不住地在伞间沉浮,合着竹棹入水出水的节奏。船上的青衫挥着手,脸上带着喻示鼓励的微笑,还透着些许雨水不能掩盖的坚毅。船渐渐远去,入了柳条垂成的帘。白色的纸伞飘上长桥,直到那乌船化为黑点消失在春雨里。
雨适时的停歇了,红艳的牡丹也渐渐安伏下来,却依然向着依始的方向静默着。桥边老柳枝条上的嫩芽,挂着水珠,在白色纸伞的照耀下散发着春色的光晕,好一张幸灾乐祸的脸孔。
我撑着伞走出了巷口,走上了长桥,走过了白色的桐油纸伞。有余香,带着轻声抽泣的愁绪飘在鼻尖上,我屏住不敢呼吸,怕吸入了那丝愁绪,惹人心乱。对自己说着“我是来看三月江南的春景的”,逃也似的下了长桥,在下一条街巷的入口前,猛然收住了脚,钉在了一块青石上。心惊悸,突然发现这已是我走过的第三个同样的街巷,同样的长桥,同样的白色绣着红牡丹的桐油纸伞。我站在青石上不知所措,再回首望去,那桥上的白纸伞照耀着红牡丹,像阳光一样刺目,刺目而不能视。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发现那刺目的不是白色纸伞照耀着的红牡丹,而是阳光,眼前也没有了长桥,没有了青石的街巷,有的只是身下枯黄的草地和暖暖地盖在身上的冬日的阳光。会心一笑:原来在冬日里,梦见了江南春色的景致,就算有阳光的被盖,依然是萧瑟如斯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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