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在想,一个人临死之前,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身边的人又是在想些什么。而他们的所思所想,是否会不吻而合呢?——题记
【一】
2012年7月21日,8 时42分。
当他微睁开眼的时候,只感到一阵晕眩,一股郁闷充塞了胸口,直欲作呕,肺部似乎不停地在搅拌,疼痛异常。然而,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折磨。三个月了,他都是在痛苦的边缘争扎着。他知道,时间对于他来说,已是一种奢侈,不再可以任他随意挥霍了。
吊扇在天花板上缓慢地旋转,一圈,又一圈,不知已转了多少圈,从不停止,就象不论他是醒着还是在发着恶梦,地球依然在转。窗是打开的,一缕阳光溜了进来,正无言地洒在靠窗的桌椅。桌子上报纸凌乱,仿佛刚有人翻阅后,就随意的搁置在桌上。会是彩凤吗?就算是她也不奇怪,他心里在想。这些年来,他都是在帮她收拾这些残局。然而今天,他已无力再宠她、纵容她了。
林方把目光慢慢地移向窗口,然后凝聚在窗外的那一片蓝天,那是他一生都眷恋的蓝。他的双眸,深邃,却无神。病痛的折磨让他曾经锐利的目光变得黯淡了许多。隐隐约约间,还可看出他那长久以来的忧伤,正闪着泪光。突然之间,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却也感觉到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身躯流逝。
曾经,他是那么地喜欢蓝色。对于他来说,蓝色象征了那广阔的天空,也象征了那浩瀚的深海;他也喜欢蓝色那淡淡的忧郁,仿佛蓝色本就属于他的颜色。他想起了他衣柜里蓝色的衬衫,牛仔裤,领带,车子,这一切都代表了他的性格——喜欢海阔天空,却又散发淡淡忧郁的他。如今,这一切蓝色的代表,是不是就要被黑色所取代?他是不是将要永远坠入那没有尽头的黑色深渊?他不知道。于是,他的心开始隐隐的疼。
过了良久,他才将视线拉回,将它投递在床前。只见彩凤正伏在床边歇息。望着她那日渐消瘦的身躯,随着一呼一吸间,微微起伏不定,林方心里的那份愧疚再次涌上心头。这个与他共结连理的女子,在这几年里也算是尝尽了寂寞的滋味吧?两个人虽然共处一室,共用一张床,却是同床异梦,这或许不是当初他俩预料得到的。
想着这些年来,自己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去管理好整个家的大小事务,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不理之外,其余的都归他所管,他就感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确很辛苦。
林方慢慢的伸出手,将手放在彩凤的头发,轻轻的抚摸,虽有满腔的柔情,却也只是感激以及怜悯。林方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枕边人的爱情早已荡然无存,一直都是一份责任心、一份愧疚的心将自己留在这个家庭。每一次当他伫立于窗前想着别人的时候,他的心底都会隐隐的感到丝丝的痛与悔恨。究竟,他是不是错了?他常常这样地质问自己。
四年了。事情发生在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为了一个朋友陷入困境而想要去安抚她,却遭到彩凤的冷言冷语,更数说他只顾朋友不顾家。被压抑已久的怨气突然间如火山爆发,当场与彩凤大吵了一番,随后夺门而出。那一夜,他始终没有去与朋友见面,反而自己一个人来到海边喝着?酒。
愁肠一旦灌入苦酒,愁上加愁,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想自己自从结婚以来,勤奋工作,日夜不休地赶工,就为了能够保住一份工作,甚或是升职,却惹得她一番唠叨,吵了无数遍。他更因为庝爱,再加上受父亲的熏陶,也扛起了打扫屋子的责任,只希望能够做个模范丈夫,让彩凤感受世间最美满的婚姻生活,却忘了人是习惯性的动物。久而久之,打扫屋子成了他的份内工作,包括洗衣,晒衣,熨烫等等。他变成了十足的家庭主“夫”,对于一切的社交活动也不予理睬,导至朋友逐渐地离他远去,更给了他一个“二十四孝老公”的名称。
生活中的压迫,情感上的抑郁,让他感到窒息。那一夜,他回到家后就向彩凤提出了离婚,从此将他平静的生活搅乱了,弄得天翻地覆,而后更在一年后与翠花擦出了一团爱的火花,从此谱下了他下半生的悲曲。
想起翠花,就想起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这个女子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千百回,始终都让他魂牵梦萦。于是,他从枕边提起手机,然后,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则短信给翠花:“花,我在医院。想和你见最后一面,可以吗?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若是可以的话,请你到国大医院 4楼 407号房。谢谢!期待你的到来。”
【二】
2012 年7月21日,9时。
不知为何,从早上开始,翠花就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若有所思的发愣。虽然屏幕上一直都在闪着新邮件的信号,可是她却视若无睹。自从她从梦妮口中得知林方得了末期肺癌而入院的消息后,她的心就一直感到彷徨。许多时候,她恍惚得连身边有人与她说话她也仿佛没有听见。当年的那一份缺乏扎实感的心情又侵袭了她。
林方,这个让她哭过的男子此刻正躺在病床上,饱受病魔的煎熬,而她,曾一度与他风雨同舟的人,曾一度受他恩惠的人,却仍在徘徊于去与不去见他之间。
这三年来,好不容易的将一份情感狠狠地压抑,藏在心底最深一处,却没想到他的消息又让她那静如止水的心泛起圈圈涟漪。
想当初她是经过梦妮的介绍来到这间公司上班,与梦妮、林方成为了同事。还记得当她第一次见到林方的时候,对他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沉默寡言,以及那一双冰冷略带忧伤的目光。只见他大约 38、 9岁,中等身材,身高只有 1.6米高,肤色被太阳晒得略显黝黑,一双浓眉大嘴,唇片似乎因多年吸烟而呈现紫黑。
当梦妮介绍他俩相识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梦妮口中的最好的朋友。像梦妮这样明朗直率的女子,长得也不错,怎会和一个脸上写着忧郁的男子成为好友,她感到疑惑。更何况这个男子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想要和他多聊两句也似乎需要费心去想话题。然而随和的她也只不过是在脑海里闪过一丝惊讶,却也愿意与林方为友。
那年,翠花正渐渐进入中年,年龄 36,身高 1.7米.双腿修长,卷曲的一头长发染上浅浅的一层金黄,长得清丽脱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精明干练的翠花在公司里很快的就博得上司的赏识,在短时间内就升职,成为其左右助手。由于她擅长于与人打交道,说起话来,官腔十足,每个人都感觉她在这间公司的前途似锦。
而经过多年磨练成圆滑如鱼的她,也逐渐地以一颗真诚的心赢得了林方的信任,渐渐地卸下了武装,让其靠近。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在公司待了一年多。在这段期间,她与林方共用同一间办公室,朝夕相对,从一对陌生人变成颇好的知己。对于这个由熟悉到无所不谈的邻居,始终对他拥有一份好奇心。林方极少谈论他的家事,而翠花从他的片言只语也略懂了林方婚姻的不愉快,也就不便多问。她渐渐地了解林方的为人,总是带着一份戒心去看待一切。这或许对于感性的他是一种无形的防卫吧。然而,当真正的认识他以后,就会发现其实他也有他的可爱,他的幽默,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真诚的心。
然而,林方也有他倔强的一面。最令翠芳与梦妮困扰的是林方的思维总是与众不同,时而会显露不愿与大众合作的态度,咋看似是自视其高,实则是他有自己的想法,总说不愿与人同流合污。但她也知道林方偶尔的让步,都只是看在她和梦妮的份上。
对于他已接受的朋友,林方总会察颜辨色,对她们百般呵护,尤其是她。她的水壶空了,林方会将它填满温温的清水;她生病的时候,总会收到林方一句简短的问候;她苦恼的时候,林方都会无言的不离座位,等着她与他唠叨;她忙碌的时候,偶尔会见到一包便当摆在她的桌上,供她一边工作,一边用餐。
每逢翠花在工作上碰到困扰的时候,她总会对着林方唠唠叨叨,埋三怨四,而林方依然保持沉默,似乎永远都是最好的听众,偶尔还可与她瞎三道四,或是言论是非,办公室里总是充满了一份纯真的友情的温馨。
久而久之,情愫已暗暗滋长,一颗幼苗早已种在翠花的心里,只是她不愿意去面对。于是,就在那一年,当翠花在公司上碰见了极为棘手的事,成为了众所瞩目的员工,让她在处理方面颇为烦脑时,幼苗被点燃了。有道是患难见真情,在她遇见人生中最为难受的折磨时,林方默默无言地伸出了友谊之手,对她关怀备至,让她心生感激。她怎样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男子,有一天会闯入她的心扉,她的生命,更留下了一段令她终身难忘的记忆。
就在她处在患得患失的情况下,手机突然传来新信息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如常地拾起手机,打开来看,竟然发现显示在手机荧幕上的名字是林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就在那一刻,她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流,淹没了她的理性,便提起了电话匆匆地拨电向上司请了半日临时假。
【三】
2012 年7 月21 日,10 时10 分。
当彩凤醒来的时候,林方正在翻阅着报纸。一整夜的守候,让彩凤感到疲惫不堪,不知不觉的就这样伏在床边睡着了。看见林方那双眼无神,眉头微蹙的样子,她就感到了一阵心疼。
“你会饿吗?要吃点东西吗?”彩凤问。
“不饿。”林方抬起头,给了彩凤一个虚弱的微笑。“但我想到花园走走。你陪我去,好吗?”
“嗯……” 于是,彩凤就帮着林方从床沿慢慢地下来,让他穿了医院配备的拖鞋,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病房。
一路上,林方显得举步维艰,时而做出欲吐的姿势,仿佛这条路好斜好陡。彩凤耐心的随着林方的脚步,左手挽着他的右臂,听着林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在她耳际此起彼伏。
“呵呵,没想到我今天竟然会感觉这段路程是那么的辛苦。”林方喘着气说道。彩凤默然。她不知道林方指的是他的人生,他的婚姻,还是这条通往花园的路。
好多年了,他们都没有这样并肩而行了。每一次都是她跟不上他疾快的步伐,落在他的身后。而他,也从不等她。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显著的距离吧。
“这些年来,我总是步履匆匆,从不曾仔细的去看看身边的风景,而今只不过是想到花园走走,却还需要你来扶我。”林方一脸感慨的说。
“没事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嗯……”
他俩走的很慢,途中见到许多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或是探病的家属,在医院里穿来插去。从病房出来,经过该楼的回廊,再到电梯门前,也需要花整整的十分钟。到了第一层楼后,还要走过一连串的商店,才可以看见那供病人溜达透气的花园,栽种着紫、红、黄、绿的花草树木。花园里绿意盎然,空气新鲜,少了病护室里那隐藏着的悲伤与沉闷。
彩凤扶着林方来到了一处树阴下,坐在木椅上,让他享受着微微的清风拂面而过。早晨的阳光总是比较温暖,却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这个时候,湛蓝的天空已铺上一层薄薄的云海,然而阳光仍是肆无忌惮地穿过云层,洒在这一个绿岛。
“好暖。这么多年来,除了少年时期,从没有感觉阳光是这么温暖,这么灿烂的。”林方感慨的说道。
“嗯,是的。” 其实,对于彩凤来说,她已是感到烈阳的侵蚀,却也不想拂林方的意。
只见花园里还有几个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也在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东边坐着一个老人,满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另一边,一位残疾的年轻人坐在轮椅上,由一位女子在推着漫步,他们在细细低语,时而发出会心的笑容,以及写满幸福的眼神。
忽然间,他们听见一阵嘻笑声从花园的入口处传来。于是他们便将视线投向那方。只见一个穿着病人服装的小女孩笑嘻嘻地奔入花园里,身后跟着一个男子装着追赶的样子。小女孩在花园里四处乱窜,而那个男子就时而假装狼一般的扑上来,逗得小女孩呵呵地笑。
小女孩那稚嫩的脸庞,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如此地苍白,一头发丝稀稀落落,一看便知是因为化疗而导致脱发。
这一幕看在林方眼里,却疼在心底。多么可爱的生命,多么令人欢喜的小女孩,却在那么小的年龄就尝尽人生的苦痛。
小女孩跑着跑着,突然在他们面前不小心被自己的脚拌倒。林方欲伏下身去扶她起来,彩凤已快他一步地拖着女孩的手腕,将她扶起。
女孩带着一丝调皮却又害羞的笑容对着彩凤说:“谢谢阿姨。”
“不客气。”彩凤回报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伯伯,你怎么了?和我一样生病了啊?”小女孩看着林方好奇的问。
“切……萍儿,怎么那么没有礼貌啊?”孩子的父亲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斥道,但也没有丝毫责备孩子的意思。
“呵呵,没事。小妹妹,是啊。我也和你一样病了呢。”林方笑道。
“哦。伯伯,你不要怕,我爸爸说很快就会好的。只要每天开心,每天笑,病情很快就会好的。所以我就要爸爸每日陪我来花园玩,那样我就会笑了啊。哈哈!”小女孩天真的说道。
女孩的父亲听了微微感到尴尬,道了一声抱歉,就牵了孩子的手到另一边去继续玩耍。
“是的,只要笑,就可以好的。”林方喃喃自语,跟着就陷入了沉思。
“你知道吗?芹儿偷偷在吸烟。”林方突然开口道。
“……嗯……好像是的。”彩凤对于林方知道馨芹吸烟的事实而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你何时知道的?”彩凤疑惑的问。
“好几个月了吧。别忘了我今天是如何弄得如此地步,对于年轻人偷鸡摸狗的事我多少也懂得一些。”林方感叹道。“前些日子看她一踏入家门就赶紧冲凉或洗脸,我就觉得事有蹊跷。后来经过我仔细观察,我就想到了她一定是有事隐瞒着我们。”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彩凤问。
“有一天,我发现她在我的抽屉里找东西,就问了她找什么。她却吞吞吐吐地说要找一些东西。找不到。后来,我发现我的香烟少了两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肯定了她在偷偷地吸烟。想当年,我也时常到父亲的口袋里,或是母亲的皮包里搜索香烟。这种伎俩又笨又天真呢。呵呵!”林方不答反而说道。
“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啊。”彩凤抗议道。
“告诉你有何用?还不是让你徒然悲伤?”林方无可奈何地说。 “要怪只能怪我俩教导无方,导致孩子今天走上这条路。但愿我的病情能够给她一点人生警惕吧。”
“可是,你也不能看着她就这样子学坏啊?”彩凤不忿的说道。她不明白为何林方要让孩子继续沦陷下去而不吭声。
“我能说吗?我以什么身份去说呢?”林方缓慢的说道。“我是过来人,所以我知道只有让她自己醒悟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要她不是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或是伤风败德的事,那么我也不好说什么。如今,我只希望她看到我的下场而能够醒觉。”
“那你又怎么知道?莫非被你看见了?”
“哦,那天我无意间在她的背包里看见打火机,起了疑心。于是,我就质问她。她吱唔了许久,骗说是学校实验要用到的。我们还吵了一架,她怪我侵犯她的私隐。”语气间,听得出那天必定是闹得很凶。
“你也不要再去说她了。这些年来,我看着她在你的唠叨下成长,我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叛逆的。”
彩凤沉默了。是的,她也发现孩子自从进入青春期就难以管理了。许多时候,孩子都会找到许多借口而不愿意回家,花费似乎也越来越多。
“我累了,也开始感觉热了。回病房吧。你也好回家了。孩子放学后孤单一个人太久也不好。更何况你最近请了太多的假,我怕你会失去工作。明天开始你也不要再请假了。”林方说道。他们都知道太阳升得越高,温度也会随之提升,到中午时分,整个大地就会被烈阳散发的热气而笼罩,到时这个花园就会杳无人迹了。
走回病房的时候,林方一面想着:不知她是否会趁午饭时间来看我?
【四】
2012年7月21日,13时15分。
彩凤打开家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桌的狼藉在咖啡桌上,有翻开的杂志,有剩余的泡面,有半杯的可乐。然后,她还看见了这间日常由林方打扫的屋子就像被盗贼窃入,凌乱不堪。突然间,她仿佛体会到林方这些年来的那份郁闷究竟由何而来。多少次林方对着她们母女俩唠唠叨叨地要她们整理好自己的事物,可她们却总是把一间屋子弄得如同猪槽一般,若不是林方整日都在收拾,累积下来的垃圾想也难以住人。
窗外艳阳当空,远处却是乌云密集,想在过些时候,当北风将云朵追逐,来到此地时,必定会有一场暴风雨来袭。采风赶紧将今早晾在窗外的衣服收拾,以防弄湿。
“芹儿!你又把东西乱扔了啊!”彩凤收拾好了衣服,回到客厅,从客厅里喊道。
“哦!我待会会收拾!”只听馨芹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你在干嘛啊?有什么比收拾这些垃圾还重要啊?”彩凤气愤地说道,一边将手提包放在沙发上,一边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人似乎就要虚脱了。这些日子来的忙碌奔波确实有点让她承受不住。
“就等一会儿不行吗?你不也时常这样吗?现在爸爸不在家,轮到你唠唠叨叨了啊。”馨芹埋怨道。
咋听此话,彩凤怒向上升,情不自禁的就站立了起来,冲入书房,想要看看究竟馨芹在什么。
只见馨芹坐在沙发床上戴着耳机看着平板电影。彩凤将她的耳机扯下,然后怒声对她说: “快去收拾。你这是什么态度。好的不学尽学这些不好的! ”
“那也是跟你学的啊!”馨芹不服气的说。
“你还说?!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说话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了啊!”彩凤气恼地说,忍不住的举起手,作势要打她。
“打啊!干嘛不打下去?反正这个家本就没有人疼我的!”馨芹毫不惧怕地与彩凤怒目相对。
“你……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啊?”彩凤泄气地道,心里一阵愧疚涌上心头,一只手举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馨芹看彩凤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一阵莫明的痛快让她嘴角微翘,发出了一个冷笑,然后准备走开。谁知道她那不屑的模样,正触动了彩凤压抑的情绪,突然左手捉住馨芹的手臂,将她扳过来,右手一挥,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啪”的一声,刮了馨芹一巴掌。
“你打我!”馨芹错愕地望着彩凤,抚着热辣的脸颊,红着眼哽咽道。“这些年来都是爸爸在打理这个家,你什么也没有做,现在你凭什么来骂我打我?!”
说完,馨芹便冲出了房间,到自己的卧房提了皮包就往外走。
“你想去哪儿啊?给我回来!”彩凤只感到一阵懊悔,但也不愿就此道歉。
馨芹不予理睬,打开大门,“碰”的一声夺门而出,留下彩凤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任泪痕洗刷自己的脸颊。
过了好一会儿,彩凤收拾起悲伤的心情,开始打扫屋子。
彩凤一边拉着吸尘机,一边想起这十多年来的婚姻生活。本来她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但是由于她的懒惰,她却把这段婚姻给搅乱了。
这原本是一个充满温馨、充满爱的家。新婚的那段日子,丈夫对自己千依百顺,除了是一个工作狂之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班后也总是准时到她的办公室接她一起下班,一起用晚餐。饭后,他不是继续在家忙工作,就是陪她一起看电视节目。
自从生话在一起后,懂得了彼此的生活习惯,才发现原来迁就是最大的美德。然而,总是林方迁就她,反之,她却得寸进尺,从不愿退让半部,例如她喜欢看综艺节目,他明明比较偏爱电影,却从不曾与她争抢播道;他明明有听歌睡觉的习惯,也为了她而放弃了;他明明工作堆积如山,仍然无怨言地打扫屋子,只为了不让她太过劳累。
其实,她也意识到自己因为自私而剥夺了林方的自由。许多时候,当林方的朋友约他出门聚会,林方都想带他一起去,她却不愿,同时还绷着一张脸让林方去的不安心。于是,林方只好数次的推拒朋友的邀约,渐渐地,他的电话减少了。然而,她见林方也没有什么埋怨,还时常对她照顾周到,逢过节或纪念日,他都会送上一束鲜花,一份礼物,她也就当做一切是理所当然。
孩子出世之后,林方的疲劳只有增加,没有减少。当每对夫妻都在为孩子的降临而欢天喜地,感情增进,他俩却因为自己稍微的产后忧郁症而只得将孩子寄托在婆婆家里让双亲分担。结果当然是孩子更靠近奶奶爷爷,一直到孩子三岁才半哄半骗地将孩子带回来,但为时已晚。而后,当孩子终于都回到家了,她却让林方照顾孩子的一切需要。
接下来的日子,林方父兼母职地把时间都献给这个家庭。女儿饿了,他得去泡奶;时间到了,他给女儿洗澡洗头;女儿累了,他给她唱一首首的歌曲,哄她睡觉。等一切弄完以后,他才能够拥有自己的时间,不是看书,就是继续赶工。偶尔想要和朋友聚聚或是参加公司活动,总会接到彩凤的电话催促他回家看着孩子。
而她自己,终日与电视节目为伍,对于家事,不闻不问,除了唠叨屋子肮脏,孩子饿了之外,双眼里只有电视娱乐节目。终于就在四年前的一个夜晚,林方对她提出了离婚,这是她一生中最震惊的打击,让她在一夜之间无数次的问自己,她真的做到为人妻子的责任吗?她真的做到为人母亲的责任吗?虽然后来因为孩子,以及婆婆的乞求,挽回了婚姻,但她深切知道这段情感早已破灭了。不管她如何改善,只要林方再次放宽,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懒惰的性情又会重犯。
她知道,这一生,她失败了……
打扫完屋子之后,已是下午 4时20分了。于是,她洗了个澡,然后无言的半卧在床上养神,发了一个短信给馨芹,还没有收到回复,她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听见梦妮在电话里说:“林方快不行了!现在医生正在抢救!请你快点来!”
她在惊慌失措下仍不忘发了一个短信给馨芹:“你爸不行了,尽快赶到医院!”就匆匆出门而去了。
【五】
2012年7月21日,14时15分。
阳光一如既往地吞噬着路人的灵魂。翠花开着车奔往医院,途中她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望着路人忙忙碌碌地似乎在躲避烈阳的魔掌。只见有些人撑着阳伞疾步而行,有人眯着双眼匆匆而过,这种忙碌的生活确实让人感到窒息。
望着旁边空着的乘客座位上,她突然想起她和林方之间有过那么一段关于红绿灯的笑话。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买车,凡是午饭或是出门,都是由林方开车,而她就坐在乘客座位上望着这个让她心醉的男子。在她们来往的期间,林方开车时总会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牵着她的手,驾轻就熟地在路上奔驰。偶尔来到了交叉路口,当红灯亮起的时候,她都会轻轻地靠在林方的臂膀,若是车辆不多,林方还会趁机地用右手轻拍她的头,以示爱意。那个时候,他们就曾开玩笑的说,从来没有想过红绿灯的红灯竟是那么的可爱。
如今,红绿灯依旧闪动,但人事已非,连周围的风景也在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改变。思绪万千的翠花,沉醉在自己与林方那段谈话中,让那份曾经的感动留遍全身,让心情洋溢在一份温柔的氛围里。
突然间,后面汽车的喇叭声将她从神游中惊醒,原来红绿灯已转了绿灯,她却仍未启动车子。于是,她急速地换挡,踩了油门,车子便笔直的往前冲。
一路上,排列在路旁的街灯与树木急速地往后倒退,就像录影带般将她和林方之间的点点滴滴不停的播着。她想起了那一年自己在公司受了极大的委屈,几乎就要投递辞职信,一走了之。是林方那充满温度的双手,是林方那无言的沉默的聆听,是林方那柔情似水的双眸,将她从黑暗的深渊拉她出来。
于是,他俩就这么种了一段孽缘,为彼此带来了莫大的困扰,不止伤害了自己,更伤害了对方,让彼此的人生留下了那么一点缺憾,无悔的缺憾。 其实,翠花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让情感泛滥成灾。
来到医院大门口后,翠花将车子停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便迈步前行。她一直警惕自己不可再让自己深藏的感性突围而出,她必须冷静理性地去面对林方。潜意识中,她能感觉到林方对她仍是余情未了。
翠花先找了洗手间,在镜子面前确定自己淡淡的妆并没有因为潮湿的眼眶而褪色。她不明白一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也讲究仪态的她,怎么总是在林方面前感觉自己的失态。
她找到了407号房,看那是一间六人共用的普通病房,没有空调,只有天花板上的吊扇正在旋转,于是她轻声细步地来到了6号床,心生忐忑。她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合,是尴尬,是悲伤,是沉默,还是怜悯。到了这地步,她唯有为自己披上一套伪装,去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来到6号床前,她就看见一双充满期待,也写着迷惑的眼眸正定定地凝望着她。她几乎认不出这个半卧在床上的男子就是林方。只见他双颊深陷,头发稀疏,黝黑的脸庞透着丝丝的苍白。然后,她从他的眸子看见他那激动的心情,隐隐似有泪珠在他眼里打滚。这到底是喜悦的泪水,还是心酸的泪光,连她也看不清楚,她的心又开始痛了。
在翠花到来之前,林方刚从梦中惊醒。在梦里,他看见自己跌入一个漆黑的深渊,往下而望,可看见底下似是一池火焰,正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他吞噬。林方拼命的在空中乱抓,只盼能够抓到一个可以让他不至跌落的救生物。
突然间,一双纤纤小手伸了出来,将他牢牢捉住。他往上一看,就看见了一张模糊的亲切的脸。可是,他似乎陷得太深,那双手尽管如何使力,也无法将他拔出那个深坑。他看见了那模糊的焦切的脸,呈现一层无奈,还闪着泪光,终于都力气虚脱的松脱了十指,任由林方坠入水深火热中。就在那一刻,他惊醒了。
汗流浃背的他,禁不住地拿起手机,打开信息,浏览紫霞这些日子发送给他的短信。他知道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就是紫霞。
自从他卧病在床,紫霞就断断续续的发了好多信息给她。起初是一日几个短信,后来就变成一日一个,甚至是数日一个。
“你在哪儿啊?”
“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可以告诉我吗?”
“你怎么就这样消失了?我们不是说过不离不弃吗?呜呜呜呜”
“我好担心你啊。请你尽快回复。”
望着紫霞给他的信息,他的心又开始阵阵地抽蓄。他一直都没有回复,就是害怕紫霞担心。可是他也知道他的沉默,也让紫霞困扰,也让紫霞心痛。
就在他的思绪飘到了北方,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门口走入。
当林方看见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子走来的时候,他的心跳不知不觉的加速,心想这个日思夜盼的身影终于又投映在他的眼帘了。然而,这个身影竟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只见翠花仍是穿着一件长至膝盖的花裙,卷曲的长发犹如当年,而面上依然带着那一层让人感觉舒服的和蔼。她的风韵不减当年,仍是风姿卓越,婷婷玉立,脸上只涂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只是眼角似乎也曾被无情的岁月輾过。
双方无言地相对而望,过了良久,才听见林方干涩的喉头发出一句生硬的“你来了?”这是多么多余的一句话,却在此刻起了打破沉默的作用。“嗯……好久不见了”翠花似乎听见自己的回复也有点干涩。
“嗯……好久了,真的好久了……”林方仿佛被那一句好久不见扯疼了心,喃喃自语道,然后指着床边的一张椅子说道:“坐……”
于是,翠花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林方。
“对不起,我忍不住还是联系你了。”依然是林方打破沉默。
“哦,没关系。”
然后是一阵寒喧,问及近来的日子,如一对普通朋友在街上碰面的闲话家常。
“你何时发现自己得了肺癌?”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直到三个月前我晕倒入院才发现的。那时,医生就告诉我已是末期了。”
“哦……难道你之前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变化吗?”
“唉……你知道我的倔强,从来就不把身体健康放在眼里。那么多年,我都没有去过什么身体检验呢。”林方苦笑道。“我想得肺癌是早就预料到的吧。尤其是你离开之后,我似乎毒犯一般,不吸烟还不舒服呢。”
翠花沉默无语。她又何尝不知林方当时心里的煎熬呢?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只是我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不知如何说,更有些话不必说。”
“嗯……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好过,那就说吧。”
突然间,林方举起他的左手,食指指着翠花的脖子,问道:“那是我送给你的项链吗?”
翠花不由自主地也抬起右手,把垂饰握在手心里,回复道:“是的。”
“你一直都戴着?”
“嗯……”
“花,谢谢你。”
“干嘛谢我啊,呵呵!”翠花尽量把气氛弄得轻松些。
“谢谢你在我的人生留下了一道很美丽的回忆。虽然每次想起,我的心就仿佛浮沉在汪洋里的小舟,然而,一想到你的容颜,我的心都会绽开一朵很美里的花朵。”
“但我也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是我搅乱了你的生活。”林方继续道。
“其实,你知道我俩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渴望,却不能拥有。”
“我知道你有你的无奈,也理解你的困难。只是我醒悟得太迟,一直对你纠缠不清,导致你对我感到烦厌,从此与我断绝来往,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听到这里,翠花可以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鉄锤狠狠地击了一下,顿时感到疼痛。
“其实我……”她欲言又止地说道。
“不必解释。缘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也很会作弄人。若是你我当初能够把持得住,那么或许今天我们会是一对很好很好的朋友。”林方说道,心却想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让人看得更清晰。当初只凭回忆,仿佛就能感觉翠花就在身边。如今见面了,反而觉得她好遥远。
“哦,是了,听说你生了第三胎,我还未恭喜你呢。是男是女?”
翠花突然感到心跳加速。“嗯……是女儿。”心想林方怎么突然会提起这件事,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似乎被触碰了。
“那很好啊。呵呵。女儿比较懂得疼爸妈。可别像我,总是给我父母带来困扰。”
“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宝贝啊。”
“那也是,呵呵,那她叫什么名字啊?”
翠花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思芳 ”。
“思芳?”林方重复着,然后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翠花。就在那一刻,他似乎懂了。
“可以帮我拉开窗帘吗?我想望一望窗外的世界。”他转开话题。
“嗯……”
翠华来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然后又走回床边,一贯地发出一丝她认为是最亲切,最温柔的微笑。林方见过这个笑容,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微笑。曾几何时,他每天上班的时候都会看见这个灿烂如朝阳的微笑。只要见到这个微笑,不论那天是好是坏,都已经不重要了。
“地震的夜晚,赶来作伴。重感冒的凌晨,煮着稀饭。这个让我哭过的人多么温暖……”
突然间蔡依林的歌声在床边响起,让翠花感到惊讶。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是林方的手机在响。这首歌是她曾经 “送”给林方的,
“我一直都是在用这首歌做我的电话铃声。”林方带着一份虚弱的笑容,解释道。
“嗯。好久没有听见这首歌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听见。”这首歌勾起了翠花的思潮。当年,东窗事发后,在某一个夜晚,她在收音机里听见这首歌,就感觉很贴近当时她的心情。于是她就下载了,发送给林方。
“我们从牵手放手又牵手,走过来。愿意为更懂你的心, spending all my life……”一时之间,翠花的脑海里尽是这首歌的歌词。
林方看见翠花的眼角有泪光溢出,他微微欠了欠身,想要伸出手去为她拭干,却发现力不从心。翠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在搅痛。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捉住林方的手,靠近她的脸庞。林方双眸闪着泪光,对翠花发了一个微弱的笑容,然后轻轻地将翠花眼角的泪珠擦干。接着,林方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脸庞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翠花闭上眼睛,将头微微的向左边倾侧,让林方的手更贴近自己的脸庞。心想,好暖,真的好暖。
林方似乎擦觉自己不宜太过放肆,把手放下,道了一声:“谢谢你。”
翠花哽咽地回复一句:“不客气。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
在那四目相投的那一刻,他俩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一幕,当翠花第一次把头靠在林方肩膀上的那一刻。那个时候,一切也是在四目相望的刹那,产生了最真挚,最纯洁的心灵感应,彼此都知道对方内心里最需要的渴望。只是,今日不同往昔,两个人的角色互易,感激的是他,感动的是她。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老公不知道我请了半天假,我也不好让你老婆怀疑。”翠花鼓起最后的勇气对林方说。她知道,今日一别,这段情将永远永远的埋葬在自己的心底,今日一别,或许再会无期。
“我明白……”林方虚弱的声音夹着一丝丝的感激。“去吧。在我临走之前能够见你一面,能够为你最后一次抹去你的泪珠,我也算是减少了一份遗憾。”
“花,你是否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当翠花恋恋不舍地想要转身而去时,林方忽然问道。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给你做到。”翠花回复。
“这些年来,我对你日思夜想,始终都没有把你忘记。日子起初还可真的说是度日如年。”林方断断续续地说。
“后来,我在网络认识了一班好姐妹,更认识了一个我很疼爱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紫霞。”林方继续道。“这位女子是我在网络里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其中最爱的女子。自从我晕倒入院以后,我就不再联系她了。我想她也很焦急吧。我希望你能够联系她,并告诉她我已离开这个世界了,不要再找我了。”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滥情的男人。但是我对于你,对于她,都拥有一份真实的情感……好了,我要交代的话都交代了,我没有遗憾了。我会将联系她的号码发到你的手机信息。最后,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
翠花虽然一脸的疑惑,却想也不想,将手放在林方的面前。林方缓慢地将她的手放在右手心里,然后用左手在上面写着“依然爱你”。待他写完之后,翠花已是泪水汪汪,然后合拢掌心,作势将手放在胸口,代表着她将永远将这份情意藏在心底。
“去吧,别因为我而再与老公闹得不愉快了。”林方催促翠花离开。这时,窗外的天空已渐渐地铺满了厚厚的乌云,四周也黯淡了下来,眼见一场暴雨已逼在眉婕了。
翠花的心在痛。她知道林方很希望她多坐一会儿,但是……她始终都必须走的。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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