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年少的他还在，会是怎样的睿智沉稳，卓尔不群？那一双淡然纯净的眉眼，那一个不经易间流露的清澈笑容，那多说一字即废话的绝然，给人无比信赖的坚定。

她，秀而不媚，一双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天真与无邪，却有着同样的执着和坚韧。

记忆中，他一直是她的对手，尽管年级高手如云，但她只认定了他。或许是因为她和他都是性情中人，不张扬不外露，却有着坚毅和锲而不舍的品质。

她擅长于文字科目，而他理科更胜一筹。在尚未分科的时日里，他俩不分高下。

他总是很安静，在男生中很少见。但他写一手遒劲秀挺的行书，即便是课堂笔记，他总能纹丝不乱，干净利落，有一种安恬若云的洒脱纯真，给人以字若其人的孤高清凉。

她淡雅清新，低回婉转，在女生中也别具一格。她的作文，斐然成章，空远灵秀。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来念，随意飘逸，低吟浅唱，让人感动于花样年华的美好。

窗外，有柳丝飘拂，仿佛在低语共同奋斗日子里，那些小小的错愕，还有一些小小的不甘……

二

他特别不满意自己，是他文弱的体质。虽然他母亲特为他单名取一个强字，但却相形见拙，有着极大的反差。不知是名字强势的取代，还是这个字暗藏不容超越的玄机？

她也偶尔在同学们的玩笑中，掩口轻笑他的弱不禁风。

但，这表面的文弱之气，并不影响他内心的要强。

常常，他和她交换批阅后的试卷，仔细看过对方胜出的几分之差，审视自己问题所在。然后，服气地轻轻还给对方，竟成了每次考试后的默契。没有多余的的语言，却有着较量的力度，在平衡的两边游走。而后转身，给自己一个了然会心的微笑，等待下一次的博弈。

也有令人沮丧的时候，那些不见硝烟弥漫的日子，那些公式推理，那些不规则的图形，不须告白，只需他一记眼神，便会令她丢盔弃甲，举手投降。而她，正是在这种敢于直面对手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不足，而改过自新，才有了可喜的进步。

自然也有欣悦的时刻，她瞥见他聆听作文赏析的专注神情，不禁低头莞尔。那些短暂的瞬间，却成了以后漫长的永远……

三

时光在不经易中流逝，她和他在共同的世界中成长。

她以为这本是理所当然的，全没去想将来的事。

更没想到还会遭遇什么不测？

直到那一天晚自习，铃声响过了，他的位置还空着。这是记忆中很少有过的，她隐然担心着。

直到晚自习结束，对面老师办公室有隐约的声音，好像是说他身体不适，昏倒在离校不到500米的地方，被人发现送进了医院。

她得知，轻吐一下舌头，只不过小小的虚惊而已。就像她那次800米体育测试一样，在老师高举秒表按下的一瞬，自己竟然眼前一黑，就扑倒在地相似罢了。后来也去医院检查过，不过是贫血的小灾小病之类。

直到第二天早自习，她因为一晚上莫名担忧的缘故，没有休息好差点迟到。当她大口喘着气跑到教室门口，发现他的位置还空着，而大多数同学面目呆滞，眼神空洞地坐着，另有一些同学头伏在课桌，双肩轻颤着……一种不祥攫住了她，慌乱中问同桌，同桌抹着泪水告诉她：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没抢救过来……

四

那一天，她和同学们不知是怎样度过的。“死亡”两个字，清晰而残酷地在眼前，寒光闪烁，剑刃带血，她心乱如麻，隐痛如割，而后是宛然若失的空茫。犹如荆轲告别燕太子丹，踏上刺秦的不归路，身后的芦花，在萧萧的寒风中飞扬；犹如乌江之畔，四面楚歌，霸王别姬，虞姬挥剑倒地，身后的茫茫白雾，一片稿素……历史书上的悲剧人物，竟不合时宜出现在她浑沌的脑子里……

她和班上的同学，第一次用握惯写字笔的手，握着不听使唤的剪子，笨拙地剪扎出一朵带泪的小白花，眼里却全是他的模样。

读书时的，写字时的，在黑板上演算时的，更多的是他和她交换试卷时的眼神……

难道，难道所有的场景从此不再有？所有的感受全都被死神无情掠去？她心痛在隐隐加剧，仿佛看到他在一片黑暗中，一番挣扎后，在用一种无言挥别昨日的一切……她泪水重又滴落。

她扭头看窗外，不是在看那飘逝的流云，而是想让恣情的眼泪疯狂地流……

人生的路还那么长，他，怎么可以如此匆忙退出？

她和他之间的较量，还有长长的时日，来判定最后的输赢，他如何可以中途离开？

失去了他，当以后的答卷再度出现失误，她要怎样学着去弥补？

失去了他，她到哪里再去找可以抗衡的对手，可超越的目标。她的长剑如何舞出灵魂？她生命的航程将去向何方？

五

告别的时候到了。

他妈妈被两位女老师搀扶着，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忧伤，甚至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她不敢看那种惨状：他母亲那扶不动的腿脚，几次挣扎终迈不进那道生死之门，无声地瘫坐在那里，悲痛欲绝……

轮到她和同学们了，她们相互挽着手，手里握有那朵也在哭泣的小白花，缓缓地走向躺在医院冰棺的他。

他，面目还是那么安祥，，紧闭着的眼睛，就像课间桌前侧脸小憩一般，嘴角竟然还带有一丝笑意……

为什么，他怎么肯含笑离去？离去，意味着他与她之间的较量已宣告结束，意味着他已然放弃，那些心照不宣的抗衡，那些心领神会的默契，而用微笑的方式告别吗？

不会的，要强的他，绝不会因此而放弃的。何况她和他并不是挑战呐喊的喧嚣，而只是懂得聆听和欣赏的呼应，只能催人奋发，催人向上。要强的他，一定是以最后微笑的方式，给爱他的父母，老师和同学，还有她一个最大的安慰。他跟大多数人一样哭着来到这个世上，却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微笑着，离开这个他还没有爱够的人世间，给如此的离别与伤痛，涂抹上一缕温暖的阳光，这需要何等的坚强和勇气？何等的胸怀和气度？

她再次抬头看窗外，她知道，那一方天空是他留给她的，让她继续飞翔的地方……

她不再流泪，将那朵小白花轻轻放在他手边。仿佛是一种约定，她会记住他，也会永远记住他诀别的微笑。无论今后面对怎样的人生，她都会学着微笑去面对……

六

若干年过去了，华年将逝，青春不再的她，已通过不懈的努力，从柔弱中焕发出极大的韧性，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坚韧，在学业和事业上都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而一路陪伴她向前的，无形中就有他的微笑。

只是，在她的感情生活中，却不能尽如人意。

是她太挑剔了吗？为何在生命的月色下，总有那么多扑朔迷离，让她难以全身心投入？

常常，她感到自己灵魂在孤独的文字中舞蹈，书写一种孤单的方式，却找不到可以与之抗衡的共鸣，而且缺乏对彼此生命的深刻理解与欣赏，缺乏曾经有过的进取心，并逐步改进和完善自己的激情。

她，不能确切的知道，其中就有他过早离开的身影？

当她再度看窗外的天空时，她并不是在寻找什么，而只是一种无以排解的寂寞时，她会偶尔想到他，更多的内容比天空的湛蓝更远，那些逝去的断章。

如果他还在，他和她会不会共同演绎生命的美好？

天边有流星划过，那流星会是他吗？他会去到哪里？

宿命是什么，为什么结局却又那么空洞，让她甘心地沉沦其中，埋没所有的浮华？

曾经的校园，转角处那道蔷薇花墙边，他久违的微笑还在，那告别的挥手还在……只是不知，他还会回来么？

经年之后，生命的烛光能否再度辉映，他和她彼此对坐，一起探讨生命的话题？

那朵小白花，轻染一抹记忆中淡淡的蓝，那，会是人间的烟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