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0年前，赵州观音院的僧人们在寺院里栽下成片的幼柏。如今，幼柏经岁月的镂雕陶冶已变作长满白胡须的古树了。千百年来，古柏默默地为古刹遮风挡雨，泼洒浓荫。这郁郁葱葱的古柏树，令寺院陡增了几分庄严和肃穆，且透出勃勃生机。

当年的赵州观音院已远离我们而去，我们现在看到的柏林禅寺是在原址上重新崛起的。古老的寺院已非原有建筑，一代又一代的大德高僧也都沉寂作古，但赵州禅风遗响犹存，庭前柏树子翠色依然。

作为一个纯粹的游客，漫步在柏林禅寺里，除了金碧辉煌的仿古大殿和高耸入云的元代古塔值得一观外，再就是那些郁郁参天，气宇非凡的千年古柏了。或许它们比不上以“清、奇、古、怪”而闻名的苏州吴县四柏有名气，不如轩辕庙里的“黄帝柏”、“挂甲柏”以及晋祠里的“周柏”更年迈。然而，它们因生长在这座中国禅宗史上重要的祖庭中，不想让它们万古流芳都没办法。

柏林禅寺的古柏，少了西子湖畔的苏堤柳那种柔曼如丝、婀娜多姿的风情，但有的是阳刚之气。倘若将苏堤柳看成是曼丽妩媚的南国女子，那么这古柏毫无疑问就是傲四时而常青，具有坚忍不拔、威武不屈性格的伟丈夫！

观古柏因四时不同而各有其妙。酷暑的日子里，远远望去，一片沉沉的青黛色，从视觉上便给人以清凉感。走进寺院，苍老遒劲的古柏就似一把把撑开的巨伞，将令人窒息的暑气死死地挡在另外一个世界，漫步在浓荫下，伴着阵阵柏树特有的香气，人们会感觉到似有汩汩小溪溅着水花在身旁流过，即使有太阳光从柏叶间筛过来，照射到身上也感觉不出那种火辣辣的滋味，那是无私的绿叶将太阳的火热过滤掉了。而有雨的日子，古柏树更像出浴的美人，将美丽的胴体舒展开来，尽情地在清新的空气里自由呼吸，望上去是那么赏心悦目。一株株青翠欲滴的古柏，映衬得寺院在古老中透出青春，显得愈发清凉幽静。

雪日里赏古柏，会有另一种感受，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舞动着，将千年古刹粉饰一新，好一派冰清玉洁的世界。在沙沙的落雪声里，有玉树临风的古柏的映衬，寺院显得愈发静谧和肃穆。此时，你再细观那傲立于天地间的古柏，它们勇敢地搏击风雪，尽管它树冠上的积雪愈来愈厚，却终也不肯低头。它带给人的是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力量。让人不由脱口吟出陈毅元帅的诗《青松》来：“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柏林禅寺的古柏仅存20余株，县文物部门专门为它们制作了保护标牌，注明它们是侧柏，已经1300岁高寿了。这古柏，历悠久岁月复繁茂，经风雨浩劫仍屹立。它们是活的文物，是千年古刹悠久历史的见证。在它们中间，观音殿东侧的那株古柏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树冠较与它比邻而居的同伴，小了近乎三分之二，树干竟也被削去半边，那失去的半边已经枯黑。整个树看上去犹如倒置的“人”字。我猜测，非病虫害所致，便是让雷电所击。就是这样一株树，虬劲的树干阅尽沧桑，苍翠的枝桠依旧彰显生机，依旧傲岸地直刺苍穹，依旧为人们送去荫凉。在这株树旁，人们感受到的是它对生的渴望，顽强生存是对生命的礼赞。不乏也有枯死的，但寺院的僧人却不肯将其砍伐，依旧让它庄严地站在天地之间，从这个细节上，人们感悟到了僧人对自然的敬畏、对生灵的尊重。山门一侧的那棵古柏虽已经完全枯死，但僧人们为了让它有尊严地“活”下来，在古柏树下广植绿萝，如今绿萝早已缠满了古柏的枝枝桠桠，远远望去如绿色的云团，充满生机。让人觉得，古柏仿佛复活了，似乎开始了它新的生命。生与死就这么相辅相成地和谐共存着。

在柏林禅寺里，柏树是有灵性的。人们往往将柏树视为参禅悟道的佛子。我的母亲晚年信佛，还特意为这些柏树写了一首歌词，记得其中有这样几句：“绿色的柏林禅寺啊，庭前柏树排成行。那不是柏树排成行，是正信的佛子在成长。”我不懂得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写，便去问寺里一位有学问的僧人：“柏树与佛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僧人道：“给你讲个庭前柏树子的故事吧。”接着那僧人讲了这个禅故事——

赵州禅师从谂（778--897），亦称赵州和尚，是禅宗史上一位震古烁今的大师。有僧人来问他：“达摩祖师从西天来东土用意何在？”

赵州和尚指了指寺院里的柏树，说：“庭前柏树子。”

僧人：“你不肯将你的体悟告诉我？”

赵州：“我不肯把我的体悟告诉你。”

僧人：“达摩祖师从西天来东土用意何在？”

赵州：“庭前柏树子。”

在这里，赵州指庭前柏树子说佛法，教导参禅者要领会眼前的即是真实的，把握当下，就是契入禅境，从而截断参禅者的言路、思路上的葛藤枝蔓，返求自己的“本心”。“柏树子”是一种象征，其间隐含着赵州禅师许多不便直说的禅悟体验和感受。

最有趣的是，寺内观音殿里的观音菩萨像，也是用寺里的千年古柏雕成的。这里面莫非蕴含着什么？净慧老和尚证实了这一点，在一篇文章里，我读到了这位大德高僧的解释，他说：“‘千年古柏雕观音’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象征古观音院，另一方面是用柏林寺的千年古柏雕成，这突出了柏林寺做为一千七百年的观音道场的意义。”

赵州这座千年古刹被叫做禅院也好，唤作禅寺也罢，但总在前面冠以柏林二字，定然与当年僧人们在寺内栽种的这些柏树有关。

可见，柏树与禅寺的确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