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水,曲阳鬼。”这是在赵州一代民间流传很广的一句谣谚。如果将谣谚中“赵州水”想象成赵州大地上的河水或地下的井水,那就错了。原来,它指的是早年间,彩绘在柏林寺摩尼殿内的壁画“江河奔流图”。相传,这壁画与曲阳北岳庙德宁殿内所绘的“飞天神”壁画,均为唐代大画家吴道子所绘。“江河奔流图”又称文武水,在大殿东西两壁上,一边画的是文水:涓流如丝,涟漪层层;一边为武水:惊涛翻滚,奔腾咆哮,观之似有飒飒寒风吹来,令人毛发尽竖。真个是“狂澜疑有蛟龙起,幻迹惊看风雨来”,难怪民间广有观者被汹涌澎湃的柏林寺水淹死的传说。至于“曲阳鬼”,我曾在林茜编著的《中山古都》一书中,看到过一副刻在石板上的“飞天神”图片,只见他长发飘舞、赤膊坦胸、肩扛长戟,样子极为狰狞恐怖。不过,那种手搭凉棚、腾云驾雾,周身丝带绕缠的飘逸感,多少有些后来孙大圣的风情。在吴道子画笔下,鬼竟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也有人说,“赵州水”并不是吴道子画的。说这话的是明代嘉靖年间的进士,叫王世贞,自称翕州山人。著有《翕州山人四部稿》。他专门写有一首《吴道子画水》的古体诗:“鲸涛雪练斗精神,双管平分总绝伦。识得中山遗墨在,应嗤道子是前身。”诗中,王老前辈认定“赵州水”出自定州(定州古属中山国)何生之手,不知他是如何考证的。如今,人们但凡提起“赵州水”仍然愿意说是吴道子所画,一来“赵州水”壁画栩栩如生、妙然天成;其二,吴道子乃中国古代的画圣。看来,民谣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自有它的道理。
有意思的是清朝乾隆皇帝,在壁画面前也没轻易对吴道子作画提出异议。这一国之君在其登极后的十五年九月,南巡途径赵州,驻跸柏林寺。在摩尼殿里前呼后拥地赏玩了“赵州水”之后,乘兴挥毫写下《题吴道子画壁并书》,后来,此诗被刻石立于柏林寺,俗称乾隆御碑。这位才华横溢的皇帝,面对“赵州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极有兴趣地唤来侍从大臣梁侍正、彭启丰和刘纶等,以水为题,限时联诗,而且禁用水部字,共联出五言诗52句。这些诗句都留在赵州的志书上了,权当是乾隆一行为赵州文化以及旅游事业做出的贡献。
我们现在走进柏林禅寺,已经没有当年乾隆皇帝那么幸运了。摩尼殿连同“赵州水”早已离我们而去。自打我记事起,寺院就变作瓦砾成堆、荒草连片的废墟了,惟有那数株庭前柏子还在与赵州塔幽幽相对,它们就像修禅的智者,默默注视着斗转星移和世事变迁,无言地诠释着地老天荒。
为了对旧时的柏林寺原貌在文字里作一还原,我走访过数位家乡的长者。据老人们说,摩尼殿是柏林寺的主殿,殿中央是一尊彩塑的释迦牟尼佛,左右为二弟子,东西两侧排列十八罗汉。佛祖像背后为一山墙,山墙北面彩塑倒坐观音像和善财龙女像。大殿四壁环绘有佛教故事壁画。“赵州水”就绘在东西两侧的墙壁上。到了上个世纪60年代,柏林寺仅存的摩尼、大慈两座大殿才先后被拆毁。我国著名学者郑振铎先生生前曾写过一篇游记叫《永乐宫壁画》,文中说:“古代壁画的存在和古代建筑的存在是相依为命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许多古代壁画便是保存于古建筑,与它们显得相得益彰。同时,也放射出自己独特的光芒。”精美的“赵州水”壁画,随着摩尼殿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它的光彩了,真是一种无奈,更是文化艺术的悲哀。
“赵州水”逝去了,就像城南洨河水东去,永远不再回头。但关于它的传说还依旧流传在民间,吟咏关于它的诗词还依旧存于本地的方志典籍中。我们剩下的事情也只有听“赵州水”的传说,或者有了雅兴读那些诗词的份儿了。
就我所能见到的有关古人吟咏“赵州水”的诗词,大约有十几首。除了一些从绘画艺术方面赞赏吴道子手法高明的题诗外,倒有一些诗句另辟蹊径,写出了壁画里蕴含的禅意,读起来饶有滋味。譬如释达观的《柏林寺壁画水》诗句:“画水何曾有水相,有相焉能尽水状?”;“画水之时念不生,念生画之终不成。”道出了吴道子壁画至高至极的境界,读来意蕴趣横生。由此尚能悟出大相无形、物我合一的真谛,进而明晓‘佛本无形,相由心生’的哲理。此外清人李京的同题诗似乎更有禅意:“分明法海人难渡,但有慈航我欲登。道子悟禅禅是水,后贤空作画图称。”在李京看来,后来人是不该将吴道子壁画作为图画来称许的。因为吴道子对禅理已经彻悟,他笔下的壁画原本就不是什么江河水,分明是深广的佛法,它犹如大海,人是很难渡过去的。在这里,禅入诗中,诗喻禅境,带给读者更多的心灵空间,让人去感悟自己心底从未有过的旷达、淡定、恬静和明澈。
行笔至此,我就觉得刻意追思已经消失的“赵州水”,真的会给我带来无尽的烦恼,而捧读古人留下的诗词,倒可从中有所感悟并获得美的愉悦与享受。
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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