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南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的吾合沙鲁乡,离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国境不过数十公里的一条峡谷。2013年7月27日,我第二次走进这一片胡杨原林。
这是一片阿富汗胡杨林,在胡杨家族中,属于高原胡杨,乃濒危植物。目前在世界上仅有三处,在中国的,就是我眼前这一处。这一片阿富汗胡杨,在戈壁峡谷间,也不过三千米长,宽不足一千米的狭窄领地。一年没来,地方政府已经把这不足一万余株珍贵的胡杨编号,钉牌,加以保护。
我走近一株胡杨,绿色的牌子上,在保护等级栏,赫然写着“一级”的字样。
许是这里太偏远,环境太恶劣,这数千株树龄在1000年以上的“一级”保护胡杨,如入无人之境一样,除了让我见到一块绿色的保护牌而外,见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保护,甚至连一个象征性的大门都没有一个。——这样珍贵的植物园,如果在内地,早已经申报国家“5a”旅游景区了,而在这里,我却可以沿着一条机耕道把车直接开进胡杨林中间。
——夏日的阳光很灿烂,从共和国的版图上看,这儿处在“大公鸡”的尾巴上,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共和国最后一抹太阳西沉的地方。或许正因为如此,此刻,我才突然感觉,眼前这一片原林,很孤独。
寂寞而孤独。
在夏日的强光下,于一片千年原林,一个人盘桓其间。峡谷的两边是光秃秃的铁红与褐黄为线条涂抹的戈壁山,山的更远处是帕米尔高处的雪岳,周遭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便只有微风起时,胡杨树叶的梭梭声。——这明晃晃的孤独,这光耀耀的寂寞。
而我身边这些顽强生存下来的树,正是在这样的寂寞与孤独中,与大自然抗争,而最终延续下来的生命奇迹。对于阿富汗胡杨来说,或许,孤独是美丽,寂寞是生活。
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上的胡杨稍有不同,这儿的胡杨树,似乎树身更丰腴,肢体更健壮,气质更敦厚。而当面对岁月和严酷的戈壁环境时,它们曲虬的身枝,和写满沧桑的伤痕累累的壮烈体态,也跟塔克拉玛干大漠的胡杨一样,惨烈而让人震撼。
这是古战场的遗址——我不止一次地在遭遇千年胡杨林的时候如此感概过感受过,这就是两千年前班超三十六位壮士厮杀过呐喊过殉国过的地方。这些倒下了千年依然屹立着的生命,这些遍体鳞伤依然枝叶繁茂的壮士,像一座座圆雕,雄浑而慨然。眼前这些威武不屈的死难瞬间的形态,定格一千年,每一颗树,就是一尊壮烈的雕塑。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一棵树一棵树地浏览,然后抚摸,然后拥抱,然后发自肺腑地呼唤:英雄树,壮士魂!
突然,在我的眼前出现一株倒伏在地的胡杨树,它的树干远看已经完全死去,因为全身被岁月剥蚀得只剩下黄光光的干肉,死肉,树心早已经烂空发黑,在它伏倒的瞬间,几乎整个腰身被一下子折断,而残留的那一点点树身,坚持着把养分继续向前输送,在枝桠上依然让绿叶绽放着,像仆倒在地的战士依然倔强地把头颅扬起。更惨不忍睹的是,原林工人居然像给战士截肢一样,把它树干上被坏掉的大半部分,用锯子给截掉了。——它就这样平静地躺在炙热的沙地上,继续唱着生命的赞歌,或许还可以唱一百年!
——我记住了这位壮士的最新编号:1263!
一片胡杨林,就是一处精神公园。她不是风景,她是生命接受洗礼和超度的圣殿。
乌恰阿富汗胡杨林,海拔3000米,不过数千株,濒临灭绝。7月27日,蓝天比心更广阔,我走进这一片生命的原林,在夏日明媚的孤独与寂寞中,我在接受超度的同时,祈祷生命永恒。
2013年7月28日 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商务宾馆308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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